落难良缘

砂砾从水晶沙漏中缓慢地落下，午后的时光在沉香瑞脑甜凉的香里似乎渐渐凝滞了起来，琉璃窗里照进的阳光在文秀眼中似乎变成了粘稠拉长的线，渐渐在眼前扭曲晃动起来。

少年正要开口让文秀回去，门前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脸为难之色的小德子走了进来。

“什么，大嫂被烫伤了？”不知道为什么，文秀第一反应是梅家的人在说谎。

……

“劳烦四嫂来跑一趟了。趁现在还在路上，赶紧跟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吧！”

刘美金连忙讲前因后果简单说了说，还给文秀看了自己手上被热油烫伤的痕迹。

文秀又仔细问了刘美金当时离油锅的距离，心里暗暗忧心——刘美金已经算离得远的，但手还是被烫红了。

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还能隔着这么远烫成这样，看样子是滚开的油。

但，担心只是下意识的一闪念。

如果是钱氏受伤最严重，那可真是，真是……

真是大快人心！

文秀面前忽然闪过了闵百户垂死的脸，秀气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来，一丝冰冷的笑意在嘴角闪了一瞬。

敏玉，你可真是好样的。如果真的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那还能按照罪行严重程度分了轻重缓急，真是做的太漂亮了……

短短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出乎意料，小院子里竟是十分安静。文秀到了才知道，原来钱氏被烫的最严重的部分并不是脸，而是口鼻，现在她已经不能发出完整的声音了，只能像个受伤的动物一般低声呜咽。

文秀当然不会先为她处理。

秋淼站的近，左眼下面的皮肤被热油溅上了一小片。眼下皮肤娇嫩，疼的钻心，她却连眼泪都不敢流。怕沾湿了下面烫伤的部分，再留下什么疤痕。

但幸好是天气寒冷，只要不像钱氏那样整张脸都扎进了油锅，其余人的伤势都还可以，除了孙瑶琴的手上起了几个水泡，秋淼眼睛下面，不过是表皮被烫的严重了些，变成了深红色罢了，连水泡都没有一个。

文秀开了些清热败火的药，又分拣出来，让刘美金拿着下去煎了，这才腾出空来看着在西次间罗汉榻上苟延残喘的钱氏。

天气寒冷，钱氏面上的水泡倒是不曾像那些夏天被烫伤的人那样破溃的厉害，但水肿却是躲不过的，被高温热油灼伤的表皮也已经明显和下面的肌肉分离，现在即使是撕下来，估计她也不会感觉到痛了。

这倒是很符合当初钱氏骂过敏玉的“不要脸”，现在钱氏的这张脸，可不就是不能要了么？

真是应景。

她那张曾经娇俏的巴掌小脸肉眼可见地大了一圈，透过脸颊上已经坏死的皮肤甚至能够看见下面带着血的肌肉。

钱氏的眼睛大约也是烫伤了，此刻正紧紧地闭着，鼻息微不可见。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微起伏，看起来几乎就是一个死人了。

虽然在来的路上听刘美金说钱氏的事，觉得大快人心，但看到此情此景，文秀到底有些不忍心地转过了脸。

因为她知道，钱氏脸上的这些伤虽然看着狰狞，但却并不致命，致命伤在她倒进油锅时候，呛入口鼻重的那些油烫伤的气道里面。

现在钱氏每一次呼吸都是对肺腑的凌迟，但到底还能自主地呼吸。再过一天，烫伤的肺腑表面就会有大量的黏液产生。

那时候便是想忍痛呼吸也是不能够了，她会被那些黏液活活呛死。

这本是在火场里逃生的人才可能有的后续症状，但被烟气灼伤气道，和被滚油烫伤气道，还是有程度差别，只要多使些清热化痰的药，总归是能控制的住。

但事后也多少会留下后遗症，就像吉王……应该也是在旧年那场宫里的火中吸入了烟气被灼伤，才会一直体弱多病吧。

算了，左右钱氏也活不成了，不如，就给她一个痛快吧。

“王爷可要小睡一会儿？”文秀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小安子轻声问道。

“好。”

文秀心里咯噔一声，随即又看向了书案后。

吉王一直盯着书页，耳朵却留心着这边的动静。余光捕捉到文秀看向了他，不等文秀开口便说：“让小德子领你回去一趟，要什么药也让他带着你去拿。”

“多谢王爷！”文秀放下手中的书便跟小德子匆匆出门。

但是如果连药都不认识，又怎么能谈得上是学医呢——这就是下位者的尴尬了，明知道上位者只是为了找个乐子，但还得配合他演习装的煞有其事。

“所以……”文秀顿了一顿，忽然福至心灵。

成方！

“应该是真的。”小德子迟疑道：“来报信的是那个高个子的妇人，看起来确实不像假装。”

高个子的妇人，又能来王府报信，那只可能是刘美金。

殊不知自己的表情动作早就被文秀看在眼里——应该很快就会打瞌睡了，少年人要面子，以后应该就不会异想天开提什么要学这学那的要求了。

此时正值晌午，饭点已经过了，用完的餐具已经被小安子他们撤了下去。

“不过大部分时候，一般的病症都有成方可循。”文秀随手翻开一本案头的《千金方》：“比如这种，王爷可以先背这里的方子和病症，将书背熟了之后，我再带着你抓药煎药，边做边学吧。”

左右也没有人真的找他看病！文秀弯了弯嘴角。

毕竟短时间内强制大量记忆，即使对于记忆力很好的小孩子来说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就更不用提大人了。

但文秀可能对面前的少年使用当年那种严苛的教学方式吗?显然是不能的！

背的完就背，背不完就接着背，这样的话在背完这好几卷书之前，自己除了抽查，应该不用怎么教他了吧。

“这么多！”少年好看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但很快克制住了——可不能露了怯！

他面色十分平静地打开了第一卷，装作无事发生一样翻开第一页开始看了起来。

“每一种药都有自己独特的药性，药材之间又会相互作用。所以在配药的时候，不仅要考虑单独的配伍份量，还要考虑它们之间相互作用之后的效果。”文秀尽量让自己的话直白易懂。

但其实这些都是些正确的废话，文秀本来也没有对吉王能学会什么东西抱有奢望——说一千道一万，学医要从辩脉识药开始。可是辩脉还好说一些，可以跟着师傅多看多学。

但药学一系，除了反复背诵，强制记忆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捷径。向来和蔼慈祥的祖父，在教文秀识药的时候，也没少出动藤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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