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羔羊

说到底，只是经验不足。

但这并不能称得上是一个理由。

因为被黑尸咬伤而尸变的黑尸，被称为“后天尸变者”。

倘若换为点射，精度确实容易控制，但杀伤量却会显著减少。

说到底他也只是作为业余爱好者，被父亲带领着练过几次枪而已。

今天的射击量，已经远超他曾经打出过的所有靶数。

弹药耗尽的自动步枪被掷向前方，将一只颇为瘦小的黑尸打了个趔趄。

阿平向后一翻，躲到新一层掩体后。

两只帕莱塔微型冲锋枪转眼被换到手中，更多的弹头在枪管中喷涌而出，群尸前进的势头也为之一滞。

但这种战果只是暂时的。双手持枪后的阿平根本就再没有什么准头可言。

也就是毫无智力的低阶黑尸，会挤在一起任他屠戮，无论子弹打到哪里，都算不上是“脱靶”。

同时他的身体也要支撑不住了。

双肩在持续的高频震动下已经浮肿，就连骨髓深处都可以感受到阵痛。阿平的双手，迟早有一刻会拿不住这两把微 冲！

他强忍着不适，维系着由子弹组成的钢铁洪流，群尸推进被勉强压制。

不过他和尸群已经很近了，近到几乎可以看到——某只黑尸挂在嘴角的鲜血碎肉。

又是哪个倒霉鬼被撕碎啃食了呢？

对这只黑尸来说，那是陌生人，还是他的朋友？抑或是……亲人？

他突然想到——身边人都曾叫他“阿平”，但是从今以后……似乎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喊他了。

“啊！都给我去死啊！”

阿平瞪起一双血丝弥漫的眼睛，双枪平举齐齐开火，数十颗子弹呼啸而出，瞬时便将那只黑尸给轰成了筛子。

但这也是有代价的。

因为他的任性，其他方向的黑尸距离他更近了。

而他身后就是仓库大门——这里已经是他提前布置下的最后一道防线，他再也没有了退路。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他没有任性这一回，这也是注定了的事。

因为每当他停下开火换上新弹夹的时候，尸群就会趁着这短短的间隙，距离他更近一分……

“哒哒哒嗒嗒……嗒……”

弹夹又空了，阿平用最快的速度拔掉空弹夹，然后将手伸向侧面的桌子上，谁料抬手却摸了一个空。

弹药耗光了……

即使他提前找来这么多匹配的枪支，又在弹药库里忙碌半天填满如同小山般的弹夹，也未曾想到……枪声会引来黑尸潮。

这里还算不上人口密集的新兴城区呢！

以黑尸数量匹配子弹数量，根本就是个不留余量的傻子方案。

一颗子弹能杀掉一个人，能将一个人重创使其失去行动能力。但这种经验，若放在灾变后的尸变体怪物身上，却根本行不通。

如果是郎华在这里，必然会知道这些。但阿平不是郎华，也没有郎华那些前世应对尸潮的履历和经验。

他后悔了吗？不清楚。他脑海中只有一片乱麻。

回弹药库中重新装弹……不，一旦被尸群堵上门口，就再也逃不了了。

不对，逃？他为什么要逃？他怎么敢逃！

不杀光眼前这些怪物、这些凶手，他还不如立刻去死！

桌上还有两只手雷，那原本是他留在被少部分黑尸围困时，炸开突破口逃生用的。

可那时却根本没设想到如今尸群的规模……

两只手雷，杯水车薪而已……能在上百只黑尸中间炸开缺口才是怪事。

令人感到面目可憎的黑尸，似乎也知道了自己即将捕获新鲜的猎物的事实。口中的浑浊涎水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淌到地上。

似乎万年不变的“嗬嗬”声听起来依旧意味不明，却分明是更高亢了许多。

渴求进化能量的本能反射，黑雾孢子群落与行尸走肉宿主的怪异结合体……

阿平惨然一笑：“爷爷、父亲，我要步上你们的后路了么？”

当死亡终将到来时，死亡就不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这时阿平看到了刀，一把别在自己腰侧的刀。

这一套唐刀原本属于爷爷，在今年初的成人礼上被老人送给了自己。

“索性……就再拼一把好了。”

阿平深呼一口气，将双手放至腰间。

“叮。”

长刀出鞘，他仿佛又拥有了力量。仅是刀身回旋，便将探至身旁的一只黑尸削下了脑袋。

可惜，这个小小的战果很快就像水塘上的波纹般迅速消弭了。

一只黑尸被砍翻，更多的黑尸却争先恐后地填补了这个空缺。

饥荒中争抢食粮的灾民……大概也就是这种情景了吧。

不过，他并不甘心做对手唾手可得的食物，不愿意做任人刀俎的鱼肉，更不想做对方进化坦途上的一块垫脚石！

父亲当年不听爷爷的话，弃武参军，最终在边境摩擦中伤了腿。最后父亲回到沙市光荣退伍，担任了个武装部部长的闲职，却没了继续练武的身体条件。

可他却不一样，平日里的文化义务教育不耽搁爷爷对他寄予的厚望。基础打牢后，阿平在12岁起便跟随爷爷练刀。

无数个彩霞飘空的傍晚，无数次被迫远离同龄人的周末，从木棍到竹刀再到铁刀，经年累月地积淀下才让他在那个恐怖的午夜成功幸存了下来。

“降临日”的尸潮血海中，逃得一劫需要运气，更需要实力。

为此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父亲当年将练武一路走了下去，是否也能在灾变当晚存活下来。

而不是跛着脚躲闪不及，被尸变后的爷爷咬伤，最终也成为一具面目全非的行尸走肉。

武术并非只是寻常人眼中的招式套路。

不论是拳脚互殴还是刀剑兵刃，从最为现实的角度来讲，千百次的锤炼都足以令练习者对自身肢体的掌握更为灵动。

肢体、重心、突进、闪避，攻防有余……

知识使人精神饱满，而武术却使人真正地熟悉实体自我的每一个角落。

渐渐地，头脑会逐步跟上肢体动作，而不是两者之间的笨拙矛盾。

最终达到对自我肢体的精准操控。

一动一静皆是随心，即是如此了。

阿平不禁想到——

如果父亲没有在当年放弃习武，肯定能在黑尸牙口咬合的前一刻脱身出来，就像他躲开尸变父亲的几次抓咬。

如果父亲能放下那不知所谓的叛逆和自尊，转业后再次跟从爷爷练刀。海平相信他是能够反应过来的。

即使他会震惊、迟疑、不解，即使眼前的怪物曾是亲人……

但就像爷爷教导过的那样——执刀之人，不可留情。

可是……从来都没有如果。

第二节

阿平手上的唐横刀，在爷爷手中已经有四十年了。是当年爷爷委托交好的友人，参考古法“灌钢”制作而成，比久负盛名的宿铁刀还要精良一筹。

阿平向后滑步，躲开面前黑尸的一记抓挠，不料脚后跟却抵到了仓库门板上。

不只是无路可退，此时他没有了左右腾挪的空间，是比被团团包围还要危险的处境。

阿平一咬牙，右臂平挥带动窄刃厚脊的唐刀，砍在这只黑尸脖颈上。

锋利的刀身在惯性的加持下虎虎生风，硬生生削掉了这只黑尸的脑袋！

但也是因为惯性，无头的黑尸躯体向他倾倒了过来。

这种情况下，他知道自己可是万万不能被尸体压住！

无奈之下，阿平只好一边扬起刀身，格挡住左边扑过来的速度型黑尸，一边前跨一步。

一记势大力沉的膝顶发动，无头黑尸才调转方向向后仰去。

落地之时，双面开刃的刀尖狠狠插到地面上，洞穿了那颗嘴巴还在张张合合的黑尸头颅。

他可不想在后续的战斗中被这家伙咬中脚踝吃个暗亏。

……

阿平向前这样一冲，便是无比大胆地突入了尸群深处。

此时虽然有了左右腾挪的余地，却变成了四面受敌，情况算不上有了改观。

原本黑尸们正扑向他之前站立的位置，如今便纷纷一头撞在了仓库铁门上。

但有那么几只速度型的瘦小黑尸反应奇快，转身便又是扑将了过来。

“锵。”

背后又是一把横刀出鞘。

横刀虽是中长柄的双手刀，但不足一米的刀身使它完全可以被海平单手操控。

这样对刀手的基本功和身体素质都考验极大。

钢刀重逾数公斤，长时间挥舞作战和平日里的练习还不一样。他这样做对对手腕的负荷极大，更需要一心两用的机敏。

即使阿平自幼练刀，也无法将这种状态保持太久。

不过这却是解决眼下困境的最好手段，至于之后的事……他想不了那么远了。

长约八十公分的狭直刀身在阿平身前挥舞成风，将数只速度型黑尸都隔绝在了刀幕之外。

“有空隙！”

眼看着群尸的扑杀攻势被自己打乱，在阿平侧后方的位置出现了黑尸极少的空档。

如果想要逃离，此时此地就是最好的机会！

阿平将刀身“障”在身前用力一递，借着黑尸撞在刀面上的力道，反作用向侧后方的空档处挤了过去。

他并非就是想死，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不愿意将自己的生命葬送在这里。

即使是同归于尽也不愿意！

就算是同归于尽，也是要和所有的尸变怪物们同归于尽，和这个该死的末世同归于尽才对！

如此才能完成复仇的使命！

阿平向后退去，但他借力的代价也很明显——胸口处被刀脊撞了一个结实，让他几乎岔气。

提前穿好的厚外套在突破封锁的过程中，被黑尸抓挠到棉絮外翻，手腕也因之前的受扭阵阵作痛。

阿平知道——这种双手持刀的状态，自己不可能再保持很久了。

也许还能有两分钟，或者可能会更短……

刀身越长越重，虽然杀伤力十足，对于体力渐渐耗尽的自己却是更加沉重的负担和消耗。

此刻阿平的两只小腿处还各绑有一把障刀，宽刃刀身仅有20公分，可以让他维持更长的战斗时间。

但相对的，一寸短也一寸险。

等到手段用尽，罩在身上的破烂外套还能支撑到他逃脱出去吗？

自己的命运是被黑尸抓伤后渐渐尸变，还是干脆被黑尸们啃食一空？

他还不想放弃。

可是……不知道是否是天意。

他想要突破的那个方向，再一次被大量黑尸填满了。

而他也因为要躲开几只力量型黑尸的重拳，渐渐回到了靠近仓库的位置……

子弹壳落在脚下积起一层，相互撞击发出金属脆响。阿平的胸口在反震下酸痛不止，肩胛骨也被枪托折磨得十分难受，射击的准头进一步下降。

现在的步枪连发状态下，他开十枪也干不掉三两只黑尸了！

尸变者是晶核进化道路上的产物，本就不应该用灾变前的常理推测。

“哒哒哒。”

“叮叮叮叮。”

只有射击，机械地扣动扳机，持续不断地向前方开火。

四面八方都是黑尸，不需要考虑太多取舍。

不抢先杀掉离自己最近的黑尸，死的就会是自己……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之所以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也仅仅是因为“经验不足”而已。

灾变后的世界，对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是全新的，处处充满着危险。

几处当初堆叠时最不用心的桌椅，倒了。

他高估了亲手布置下的障碍物的坚固性，更低估了这些尸变怪物的力气。

双联弹夹中的弹药储量飞速减少，枪管在发烫，逐渐传出呛鼻的硝烟味道。

这一只黑尸被一颗子弹好巧不巧击中眼眶当场丧命，那一只黑尸被数颗子弹击穿脊骨翻滚在地，侧面那只黑尸被打断了颈椎暂时失去了威胁……

青年平端枪身，肩骨随着射击时的震颤频率不断抖动，整个人牢牢站在原地。

他得承认，在生死危机当前的这一刻，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可是，还有更多的黑尸在一步接一步地涌上前来。

那些堆砌起来充当掩体和障碍的杂物根本不起作用！

“哗啦。”

五分钟前，武装部弹药库房门口。

“哒哒哒哒哒。”

铅质子弹伴随着明晃晃的枪焰，从枪口出呼啸而出，一颗接一颗地钉入黑尸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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