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迁徙之殇

郑青云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坐在门坎上的那个人，说道：兄弟，你们要见的二爷，现在来啦。

躺在地上的那两个人没有动，坐在大门坎上的那个人却惊喜地转过了身来。可是，当他看着身穿着睡衣的郑斐然时，他的那双闪亮的眼睛，却突然暗淡下去了。

他很快便转过身去，不满地说道：兄弟，你也太不仗义了吧。我们这大老远地赶来，又在这样大的一个城市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二爷的家，你却找来这样一个糟老头子来哄骗我们。

听到“我们的三爷死了”，郑斐然的心，猛地一惊，一沉。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久久地回不过神来。直到郑青云用手去捅了捅他，他才听清楚“如果您不答应我们，我们就长跪在这里，永远也不起来”这句话。

他感到自己的心，先被一把冰冷的刀子给狠狠地捅了一下，还剜了几剜。随后，他看着跪拜在自己面前的这三位族人晚辈，他又感到自己的心，正被一股暖暖的东西包裹着。两汪混浊的眼泪，不知不觉之间，就蒙住了他的双眼，并很快就滚落在了地上。

郑青云首先回过了神来。眼前的这一幕场景，真是让他既感动，又尴尬。他默默地看了一眼长跪在郑斐然面前的那三个年轻人，他又默默地看了看正潸然泪下的郑斐然。

他知道自己的二伯无法答应他们，他也知道如果二伯不答应他们，他们是不会站起身来的。他用手搀扶着二伯，他感到二伯的身子在瑟瑟地发着抖。

他不知道该怎样来打破眼前的僵局，他只是默默地望着郑斐然。郑斐然的身子在猛地一个激灵之后，抬手拭去了眼中的泪花。在向着郑青云使了一个眼神之后，他就默默地走开了。

郑青云愣了一下，但他却马上就领悟过来了。他对着跪伏在地上的那三个年轻人说道：兄弟，二伯已经答应你们，明天就带兵回去给三爷报仇了。你们还不赶快起来，跟着我去好好地睡上一觉，明天好去为二爷带路吗？

这三个人一听，马上就转悲为喜了。他们纷纷从地上站起身来，高兴地拉着郑青云的手，随他一起来到了他所居住的那个房间里。

郑青云马上去厨房给他们打来了水，让他们洗脸、洗脚，擦擦身上的汗。随后，他又拿出了自己的三套衣服，放在他们的面前，说道：我为你们先煮点面去，洗了之后，你们就先换上它们吧。

可当郑青云把一盆热气腾腾的面条端进屋来时，他看到，那三个年轻人却既没有洗脸、洗脚，也没有换去衣服。他们四仰八倒在他的床上，呼呼地睡着了。

想着自己刚来到这座城市的那天晚上，一坐在那孔桥洞下，就美美地睡着了情形，郑青云没有去叫醒他们。

他知道，自己即使去叫，也叫不醒他们。他们本就只怀揣着唯一的愿望而来，现在，他们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们的身心，也全都松弛下来了。此时，能够主宰着他们的，也就只有睡眠这种本能了。

看着他们并没有为自己留下一块容身之处来，郑青云摇了摇头，在转身走出房间之后，他拉上了房门，就又重新回到那间厨房里去了。经过这么大一阵子的闹腾，他也感到困了。今晚，自己就去那里，也美美地再睡上一觉吧。

郑斐然刚想招呼他们赶快起身进屋，他们却齐齐地在地上拜了三拜，并泣不成声叫道：二爷！我们找您，可找得好苦哇！

郑斐然和郑青云赶紧走出门去，想把他们扶进门内，可是他们却坚持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说道：二爷！我们的三爷死了，他可死得好惨哟。大爷不光不为他报仇，还派人来捉拿我们，我们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二爷您啦！我的二爷，您可得带兵回去，给三爷报仇哟！如果您不答应我们，我们就长跪在这里，永远也不起来。

郑青云听了，真是又气又急。他有些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郑斐然，刚想再和那位年轻人争辩，郑斐然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止住了他。随后，他自己走上前去，把手放在年轻人的双肩上，说道：

晚辈，我真的就是郑斐然。这半夜三更的，天凉，外边的湿气也重，你就赶紧叫起你的两个兄弟，进到屋子里来说话吧。

躺在地上的那两个年轻人一听，赶紧坐起了身子，紧接着，他们又以手伏地，顺势跪在了地上。坐在门坎上的那个年轻人见状，虽然心里还有些不信，也只得起身、转身，跪在了门坎之外。

郑斐然问道：怎么回事？是何人在大门处吵闹？

郑青云俯下身去，轻声说道：二伯，这大门外，突然来了三个人。他们自称是您的族人，是专程从您的老家跑来的。

那，还不快快叫他们进来？郑斐然有点不满地问道。

郑青云赶紧说道：兄弟，说话不得无礼。这位正是我的二伯，也就是你们要找的二爷呀。

那位年轻人却勾下了头，用手捧着自己的脸，懒洋洋地说道：你就别拿我们当小孩了吧。我们的二爷，身为道台，那是多大的官呀。他老人家出来，那可是前呼后拥的呢。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去见见他们吧。人家这大老远跑来，又非急着要见，也一定是有着什么大事、急事要当面说的。郑斐然一边说着，一边想站起来，可是他却连续站了几次，也没能站住。郑青云赶紧用手搀扶起他，和他一同走出了书房，来到了大门边。

此时，那三个人中，有一个正背着庭院，坐在那道大门坎上。其余的两人，则直挺挺地躺在了大门外的地上。看样子，他们确实是累极了，也困极了。

郑青云答道：叫了，我叫他们先进来歇息着，可是他们却死活都不肯进来。

哦，这又是为何呢？郑斐然不解地问道。

就在他刚刚补写完小头领的叔叔在逃亡之路上的那一段经历时，突然，从庭院的大门处，传来了一阵吵闹之声。他感到心头一惊：出什么事啦？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会突然响起了吵闹之声呢？

他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涩、发胀的眼睛，刚想站起身来，出去看个究竟，这时，他的侄子郑青云却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说道：二伯，您还没睡呀？

郑青云说：他们说他们是冒死跑来见二爷的，他们要是见不着您，就坚决不进来。

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来向我禀报，却和他们发生争吵呢？郑斐然眼盯着郑青云，问道。

郑青云赶紧避开了郑斐然的眼光，低下头说道：我怕打扰了您的休息，二伯。再说了，我看他们的样子，都非常的疲劳，我也想安排他们进来，先睡上一觉，等天亮了再领着他们来见您，可他们却既不进来，也不离去。非得要先见到了您，才肯进来。

就在这一段过往的经历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从脑海中闪现出来之后，郑斐然感到，近些天来，自己的那颗一直都有些惊悸不安的心，现在却出奇地宁静下来了。

他睁开眼睛凝望着窗外，可窗外的夜，灰蒙蒙的，它就像是一块黑玻璃，被静静地镶嵌在了窗户的四边上。他划燃一根火柴，点亮了书桌上的那盏油灯，油灯的火苗在终于适应了这夜的黑暗之后，猛地向上一蹿，霎时就把屋子照得通明起来了。

夜很静谧，静谧得就像一条平坦的河床。他的思绪在凝滞了片刻之后，就像是解冻了的冰雪，正在融化成一涓潺潺的流水。于是，他执起笔来，开始补写起小头领的叔叔当年在逃亡之后的情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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