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魂断巴山 十四
棺材抬到二楼死者的病房门口，大头朝外，棺材板斜搭在大头处，将病房门挡了个严严实实。一通忙碌，好歹把人装了进去，封好棺，那些年轻人一路把棺材抬到灵车上，灵车便启动驶离。
“马院长，今后做事还请多考虑一下，别什么事都自作主张，千万别玩火自焚。告辞！”钱书记说完，径自上了一辆黑色的大奔，随着前面开道的雪弗兰，缓缓离去。
站在门前台阶上的马院长，此刻一脸的愤怒，眼睛里凶光闪动，牙齿紧咬，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出来。旁边站着的马主任，以及几个医生和护士，都感觉到一股冷冷的杀气在流动，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敢擅自离去，都静静地站着，如一个个鲜活的蜡人。
“不在家。”
“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就是您去康复医院以后，您刚走，公子就走了。”
“这个孽障！”钱书记发怒了，把话筒重重搁在机座上。
“去叫阿三马上过来。”他急忙吩咐保姆。
“好的，我这就去。”保姆话音未落，人已经走出客厅。
阿三带着十几人赶到北郊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收敛完死者，又从棺材的夹层中把依旧昏迷的席韵兰抱出来，给她套上一身男式西装，扣上一顶礼帽，阿三亲自驾车，带着七八个人，从南边绕行，走便道回到市里。留下的人，帮助蔡家林把胖子装进棺材，送到墓地葬好，再返回市区。
在钱书记的书房里，已经苏醒过来的席韵兰知道了详情。原来，马主任和顾姨商量，准备悄悄送席韵兰离开医院。但是，别看医院平时一片安宁，实际上养了一批打手，有四五十人之多。医院里的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马院长和他的手下。正好，马主任和钱书记有过几次接触，也曾留下过电话号码。情急之下，马主任冒险给钱书记悄悄打了电话，说明情况，并请求帮助。钱书记素以清正廉洁为人称道，闻言自然大怒，但也知道对方树大根深，不能操之过急，这才借胖子的死演出了这场暗度陈仓的戏。胖子并不是钱书记的什么亲戚，只是通过关系从一个私人诊所找到的绝症患者。原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钱书记的小儿子钱志彪破坏殆尽，好在席韵兰安然无恙，算是聊慰人心。
听着钱书记的叙述，席韵兰心中庆幸不已，自己是在如此多善良人的帮助下，才能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她真诚地向钱书记表示感谢，并希望自己的姐妹们也能得到帮助。当钱书记问起她的经历和所见所闻时，她毫不犹豫地一股脑说了出来，完全忘记了马主任的多次提醒。
听完席韵兰的话，钱书记沉思片刻，嘱咐她安心在此休息，自己现在就去想办法解救那些女孩，随即匆匆离开。
当保姆领着席韵兰去客房的时候，嘴里嘟嘟囔囔：“该走就走，留在这干嘛？真是不知好歹。”听着保姆的抱怨，席韵兰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去责怪她。
夜半时分，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席韵兰，被闯进门的几个蒙面黑衣人架住，嘴里塞上毛巾，扔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里，拉到一处地下室。那些人始终蒙着面，不发一言，把她五花大绑起来，吊在一个铁环上，随即离开。临走时，一个领头模样的回过头，从蒙面巾里发出一声冷笑：“在这里，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也别想逃出我们手掌心。到处都是我们的人，就算你逃到天边去，也一样把你抓回来。到时，你连咋死的都不知道。哼！”话音冰冷，直让人心底打颤。
被吊着的滋味很不好受，好在吊的不算太高，席韵兰的双脚的脚尖勉强能够着地面，也不至于一时半会双手会因血液不通，而无法忍受。
地下室里漆黑一片，只有从那个小窗户里射进来的微弱的光，能勉强看出一些轮廓。在离她大约两三米的地方，似乎有个倒着的水桶，四周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席韵兰拼命挣扎，用鼻子大声哼哼，可惜毫无用处，自己却几乎筋疲力尽。静静停止一会，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眼睛里有了希望的光芒。仔细看准水桶的方向，她暗自调匀呼吸，默默等待着。老天保佑，没有让她等待太久，外面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以及断断续续的话语声。事不宜迟，席韵兰猛地向着水桶的位置开始甩动身体，一次，两次，三次，到第五次的时候，她的双脚猛地一蹬，人便向水桶荡去，双脚正好踢在水桶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水桶依旧不停滚动，“哐啷”一声，撞在墙壁上，便静止不动。
外面的脚步声，随着水桶的巨响猛然停了下来，随即有人问道：“谁？”
“嗯，嗯，嗯”席韵兰不停地用鼻腔发出最大的声响，希望引起他们的注意。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几个下班晚归的人，很快发现被吊在地下室的席韵兰，慌忙报警，并砸开地下室的门锁，把她放了下来。
警察很快赶来，将席韵兰以及那几个路过救人的一起带到派出所，分头开始录口供。询问席韵兰的，是个头儿模样的警察，态度很和蔼。先是问她哪里人，遇到了什么，为何被绑吊在地下室？席韵兰当然不敢告诉他实情，只说自己才来，路上被坏人跟踪绑架，至于姓名，包括家庭地址，她倒是没隐瞒。正在大表同情，谴责社会渣滓的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便走出房间，只留下记录的那个女警，和饱受折磨、疲惫至极的席韵兰。
工夫不大，头儿模样的警察走进房里，告诉她已经给那边打电话，对方说自己已经死亡，早就火化了。说到这里，那个警察脸色一变，说席韵兰冒充他人，情节比较严重，但是看在她是个女孩的份上，不与严惩，但要送到收容站，以待查实，再与遣返。言罢，不容席韵兰反驳，立即安排两人押解着席韵兰来到不远的收容站，关在一间小屋子里。
此时已是快到黎明的时侯，席韵兰饥渴交加，加上疲累，已经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坐在墙角开始打盹的她，没来得及休息，就被一声吆喝打断：
“别睡了，吃饭。看你人模人样的，咋去做小偷？”借着外面的灯光，她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用同情又有点厌恶的神情望着她，从窗口递进来一个馒头，一瓶水，还有一块咸菜疙瘩。
接过吃的，正准备问问自己在什么地方的席韵兰，却只看到那宽厚的背影。
“唉！”深深叹了口气，席韵兰找了块干净点的地方坐下，准备先填饱肚子再说。
“喵呜”一声猫叫，从窗户上传来，席韵兰不由向那望去。窗台上站着一只黑色的半大猫，可能是长期营养不良，显得皮包骨头，瘦弱不堪。凌乱的毛上，沾了些脏东西，正眼巴巴地望着她手中的馒头。席韵兰一阵伤感，连动物也有这般可怜的。不禁恻隐之心大起，从手中的馒头上掰下一大块，伸手递给那个黑猫。由于她是坐着的，根本够不着，于是冲着那猫说：“你下来好吗？”不知是猫听懂了，还是看她没有恶意，黑猫一纵身，从窗台上跳下来，跑到席韵兰面前，盯着她看。席韵兰知道猫儿饿了，就把刚刚掰下的馒头放到离猫儿很近的地方，随后退回墙角。
猫儿看见馒头，不再犹豫，张嘴叼起，远远跑开去。谁知，刚跑到对面的墙角，便一声哀鸣，倒地而亡，七窍流出紫黑的血。
看到这恐怖的一幕，想起那个蒙面人的话，席韵兰直觉天旋地转，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上。身心俱疲的她，遭受如此打击，早已万念俱灰，昏迷了过去。
突然，他转身问保姆：
“志彪在吗？”
夜幕笼罩下的郊区，非常安静，加上公路上车辆极少，几乎看不到什么灯光。灵车开着大灯，依然艰难地爬行在坑洼颠簸的土路上，只是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疲惫地擦了擦满头汗水，司机小心绕过一个大坑，前面是个略微平坦些的路段。长长吁了口气，司机将车停下，没有熄火，引擎依然轰鸣着。
转身敲了敲背后的隔离栏，“兄弟们，下来抽口烟，歇一歇，累死我了。”说完自顾自地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司机叫蔡家林，和抬棺材的年轻人一样，都是来自闽南一个渔村，同时来到w市，现在同一家单位上班。没听到弟兄们的反应，蔡家林暗自嘀咕：“难道都睡着了？”随即打开车门，跳了下来，来到后面。月光下，厢门大敞，弟兄们东倒西歪地躺在车里，没有一点声息。那口硕大的棺材，也被掀掉了棺盖，肥胖的男尸耷拉在棺沿上。小心翼翼地靠近一些，蔡家林用防风火机照向车里，只见弟兄们各个脸部漆黑，脖子上都有一个可怕的豁口，鲜血淌得满车厢都是。蔡家林一下惊呆了，嘴角的烟何时落地也不知道，只是呆呆地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接到电话的时候，钱书记已经睡下了。他不喜欢手机，自始至终都是用座机。猛听保姆说蔡家林有急事，他的心里便有了不祥的预感。听完蔡家林的叙述，他没有大发雷霆，而是静静地思考着什么。
可能是太过生气，钱书记对着马院长劈头盖脸一通训斥，弄得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又一阵白，满脸的汗珠直落。
“书记息怒，书记息怒。都是手下的人办事不力，没弄清情况，得罪了您老，还望海涵。”双手连连作揖，赔礼不止。
“哦？照你说来，如果不是我姓钱的出面，别的人就必须火化了？看来你们这里问题可是不小啊！要不，明天就让有关部门来检查一下，也好给老百姓一个交代。”钱书记越说越火，嗓门也渐渐大了起来。
灵车一直匀速地向前开着。经过几个十字路口，又拐过一个加油站，渐渐驶离市区，向着北面的郊区驶去，后面只留下一辆小车跟着，其它的大概跟着那辆大奔离开了。
离开市区大约四五十公里的时候，前方路边出现一个大大的路牌，上面是“北郊生态经济园区”几个大字。灵车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在接近路牌的地方右转弯，缓缓驶下公路，顺着一条戈壁土路慢慢向前。大概是年久失修，路况很差，颠簸得非常厉害。不仅如此，为了躲避路面上大大小小的坑，司机不得不左右不停地打着方向盘，整个车辆如同在波涛汹涌的汪洋大海上挣扎，速度慢得如蜗牛爬行。那辆一直跟随的小车，停在公路边，几个人站在车前向灵车的方向张望，看来是不打算跟过来了。
“这是我们家乡的习俗，人死不能挪地方，换完寿衣必须直接放进棺材，不落地地送到墓地。怎么，有什么问题吗？”钱书记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双眼死死盯着他。
“没，没什么，那就请吧。”此时的马院长如何再敢生事，忙不迭地说道，直希望赶紧把这位难惹的的主送走。
现在的马院长，真恨不得用力抽自己一个大嘴巴，要不就一头碰死算了。他明白，得罪了这位尊神，他的日子就到头了。谁不知道钱书记虽身无官职，大家只是按照他退休前的官职相称，然而这位老人家小可以联系到省委，大可以直接通到中央，他一个小小的院长算什么？即使是头儿，也得让他三分。因此，头儿交代过自己的几位心腹大将，有几个人千万别惹，其中的第一位，便是这个昔日的书记。如今自己因为怕暴露内幕，让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被掩盖起来，就胁迫家属说是传染病，必须火化。以往，只要这样一说，再给家属塞点钱，啥事没有。这可倒好，惹了这位瘟神，该如何收场啊？
这边马院长正边擦汗，边冥思苦想，那边的钱书记看得明明白白。觉得火候已到，就厉声问道：“马院长，怎么，还不让把人带走？”
“钱书记，您怎么亲自来了？这如何敢当？有啥事您招呼一声就行了。快请，快请！”满脸的笑容，热情得让人无法忍受。
“哼，我要不来，是不是我的侄子就要被你们火化了？你们可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擅自做主，说火化就火化，还把家属放在眼里，还把最起码的尊重放在眼里吗？”
七窍玲珑的马院长如何不懂，马上喜上眉梢，诚惶诚恐地说道：“言重了，钱书记言重了！我马上就让人抬下来。”
“不用了，我们自己有人，就不麻烦院长了。”说完，招呼随来的七八个年轻人一起，从灵车上抬下一口硕大的棺材，直往医院里面而去。
“哎，钱书记，这是……”马院长想拦阻，却又不敢，额头上冒出一个个小汗珠。
第五章魂断巴山 十四
席韵兰离开病房的那天下午，一个前来做深化治疗的胖男人，因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死亡。院方原本打算将其直接送往殡仪馆火化，家属却坚决不同意，强烈要求按照家乡习俗，用棺木送往祖坟。这家主人的亲戚，有着很硬的后台，且出手阔绰，万般无奈的医院只得妥协。
入夜时分，从医院大门处开进来一辆灵车，还有几辆小车相随。得到报告的马院长，一溜烟地从三楼跑到玻璃门前，迎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热情打着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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