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与黎明之歌

楚讴笑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我已经拜入赵馆长的门下。”

他没有说赵老的名字，也没有说是哪个馆长。

但他清楚，以宋雅的智慧，必然能知道是图书馆长。以定国公府的能力，也自然能清楚赵隶是何许人也。

唇齿里，依稀有一点苦涩的味道。

她也真的很好，但她也真的只是把他当朋友。

喜欢这种事情，从来跟实力无关，也跟背景无关。

楚讴知道，自己应该释然了。

……

……

人活在世间，只要有味觉，就必然尝过苦。只要有感觉，就必然感受过苦涩。

杨凡从警备处出来，提着一柄重剑，独自走向了青鸟峰。

这是靠近青鸟学府的标志，亦是孤峰绝壁。

他很熟悉这里。

在很小的时候，青国公就常会来这里，站在峰顶，眺望远方。

他们会被带上来。那时候柳亦总是酷酷的，也喜欢背着手看远方。

青青也很喜欢这里，每次都在峰顶兴高采烈地蹦跳。

只有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吓得脸白腿软。

那时候他不明白青国公在看什么，等他渐渐明白的时候，青国公已经不再来这里。

他看的是八方，看的是江山。而后来他已经向江山伸手，自然就不必再看。

但柳亦还是常来。

所以杨凡来了。

赤红焰翅展开，将杨凡送上蓝天。

峰顶上果然站着一个人，负手而立，姿态孤扬。

果然是柳亦。

他穿着青衫，面容依然清俊。

他看着空中飞来的杨凡，没有说话。

但他的眼神带笑，分明在说：“你来啦！”

羽翅上焰火腾腾，杨凡挥翅而来，似一只画笔，在天空画上了一道红霞。

他的眼神是那么明亮，像火一样炙热而危险。

强大而暴烈的气势炸开，他像一只燃烧的焰鸟，猛地发起了冲锋！

来战！

柳亦眼神中的笑意凝固了，他沉下了脸。

只是一个简单的面部表情，一切就都变了。

孤峰上亦有树，亦有草。

碧草如长蛇扭动，疯狂生长。迅速伸向天空，彼此纠缠。瞬间交织成一张巨网，拦在杨凡身前。

火焰爬满了重剑，杨凡裹在熊熊烈焰中冲来。

火焰遇上草网，燃得更加嚣狂起来。只微一滞，便将这巨网冲破。

但在这微一滞的功夫，一颗矮树已长成。

流转着翠碧的枝条破空而至，像一条巨鞭，狠狠抽向杨凡！

杨凡挥剑横隔，巨大的力量将他抽飞，整个人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看起来相当狼狈。

“这就是你的选择？”柳亦冷声问道。

停在远空的杨凡不答。

他既然已经出剑，那便已是回答。

焰翅扑扇，他以比之前快了一倍的速度冲来。烈焰都似乎要被破空的风吹走，但仍顽强地抓住他的重剑不放。

他以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之前那一剑只是通知，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

烈焰重剑迎面而来，那飞舞呼啸的枝条长鞭，这一次被纷纷斩断。

着火的断枝不断落下山峰，那一对赤红的焰翅已近身前。

“你带剑而来，我以为你要与我并肩战斗。”柳亦仍不见慌乱，只是眼神愤怒，探手一抓，已是长枪在手。

他亦在瞬间，暴怒起来：“你难道就不想为青青报仇？”

枪头与剑尖，轰然对撞。青红两团光晕，把天地分成两色。

杨凡不得不答，因为他提到了青青。

燃烧的是烈焰，是重剑，也是杨凡。

他的声音清楚撞进柳亦耳中：“公爷已经为她报仇了！”

正因为听得如此清楚，所以柳亦才格外暴怒。他长枪一抖，生生将杨凡弹开，“你比谁都清楚，是谁害死了她！”

又一颗矮树长成，枝条疯狂袭向杨凡，张牙舞爪。

杨凡人在空中，焰翅微展，忽左忽右，没有一根枝条能近身。

“我们都是公爷养大的，为他去死也是应该。”杨凡的声音要平稳得多：“青青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才会去拦风鹰侯。我明白这一点，所以我来拦你。你凭什么不明白？”

“闭嘴！”柳亦猛地一踏，整个人拔地而起，眸中已爬满血丝：“要我的命可以。要青青的命不行！”

人如长枪，长枪为锋，以一条无可挽回的直线，狠狠撞向杨凡。

这一枪来势如此之快，杨凡空中侧身，只来得及竖剑于前。

枪锋与剑锋擦过，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杨凡的声音却将这声音盖过：“你从小就只会装酷扮帅，总是这么幼稚！”

剑锋刮过枪锋，刮过枪身，向柳亦的手刮去。

松枪或者断手！

柳亦都不选，他将枪尾一摆，长枪便已横在身前，提膝撞向杨凡的腹部！

在重剑斩断他的手指之前，杨凡会先一步被膝撞重创。

杨凡只得用重剑在枪杆上轻轻一压，整个人借势弹开。

柳亦去势已尽，于是坠落。

碧草成网，将他接住。

这张网被巨大的冲击力拉开，拉到极限。而后反弹！

柳亦再次举枪而至，更快更狠更坚决！

他的声音也在这山峰旁炸响：“你永远都是这么的懦弱！胆小！”

这一枪以杨凡的速度也来不及避，只得横剑拦下。

而后被撞飞！

柳亦在空中也向后弹，但两根枝条缠在一起，拦在了他的脚下。

柳亦借势弹起，再次出枪！

“你这个懦夫！从警很安全吧？”

“锵！”

枪剑再次相撞，杨凡再一次被撞飞。

一根接一根的纸条，狂舞在柳亦脚下，将他的速度一次次拔高。

“你知道战场是怎样的吗？”

“锵！”

这速度太快，太疾。

杨凡纵有羽翅，但竟连转身也做不到，只能一次次横剑为隔，只能被一次次撞飞

“躲在他的怀里很安全吧？”柳亦怒吼着出枪，“你知道，什么叫死亡吗？”

杨凡几乎是下意识地拼命去格，但一声裂响，重剑终于到了极限，在几乎无尽的冲击下断裂。

羽翅猛转，他惶急侧身。枪锋自身前划过，划开他的制服、他的皮、他的肉、他的血。

伤口狰狞，只差一点，就开膛破肚。

杨凡痛哼一声下坠。

柳亦抖手就要把长枪飞出，扎透他的心脏。但微微一顿，抓紧了长枪。

一瞬间的迟疑过后，整个人执枪下落，向杨凡刺去：“不敢为青青报仇，不敢对他出手。甚至连中立也不敢！你这个该死的懦夫！”

这种情形还求稳，锐气难免不足。远处天空中，某个存在想道。

杨凡在坠落，腹部伤口的鲜血也在坠落。

但他的断剑没有离手，所以他当然也没有放弃战斗。

焰翅猛然一扑，杨凡几乎化身一道火线，迅猛飞去！

他没有迎向执枪落来的柳亦，而是划过一道弧线，冲向柳亦的身后！

不好！

柳亦脸色一变，但哪里还来得及？

杨凡挥翅而至，只一剑，便将一道高速飞来的枝条斩断。

柳亦毕竟没有飞行之能，于是下落。

焰翅在空中扑飞，杨凡以斩破天空的态势挥剑撞来！

柳亦举枪相应，竟被撞飞数十米！

从柳亦疯狂冲刺开始，他们就在不断的远离青鸟峰。直至此刻，已经相当遥远。

那峰顶被柳亦控制的枝条仍在疯狂追来，但余势已衰。

杨凡横在那些枝条与柳亦之间，执断剑，如天堑。

柳亦落地，地面是满目疮痍。

没有树，没有花，没有草。所有的绿植，都已经被烧掉。

这处地方，本就是杨凡选择的战场。

形势倒转！

柳亦何等人物，如何看不出这处地方对他的针对？

但他笑了，冷笑：“你以为，在这地方就能战胜我？”

杨凡执剑悬空，叹道：“你跟他真的很像。”

柳亦冷笑顿止，他当然知道杨凡说的是谁。

“你是他养大的，你的武功是他教的。就连你进化的第二态，也与他一脉相承。你从小就学他，也从小就像他。现在你说，你要杀他。”杨凡问道：“你拿什么杀他？”

柳亦横枪而立，九粒细小种子从袖中滑落，“从知道青青死讯那天起，我就在计划怎么杀他。你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未失败过。他既然让我准备了这么久，那么他就必死无疑！”

“他又何尝失败过呢？”杨凡轻叹一句，再次振翅，挥剑而去。

熊熊火焰，带着暴烈的炙热。

柳亦一摆枪尾，如青龙探头。但杨凡并不纠缠，一触即飞。从空中折转，又是一剑劈来。

柳亦随手一招，表情顿时一滞，因为那些种子，竟毫无反应！

“我既然选了这处战场，又怎会只是烧掉绿植而已呢？”杨凡握断剑斩落，将仓促变招的柳亦劈退。

那么这里的土地被处理过了么？至少十年之内，寸草不生。

柳亦止住退势，人枪如一，仍要抢攻，一粒翠碧种子同时飞出，

杨凡展翅腾飞，折转再劈落：“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接天藤是谁给你的？”

柳亦终于变了脸色，接天藤可以适应任何环境，但接天藤是青国公给他的。曾伴他经历过无数场战斗，却在最关键的这一战里，对他沉默。

就在这心神大乱的一瞬间，杨凡抓住机会，突进枪势，一剑斩在柳亦胸前！

柳亦慌忙纵退，但仍是留下来一道狰狞伤口，与杨凡腹部的伤口相对。

柳亦低头看了一眼伤口，有些愣怔，有些不敢相信。

他不相信自己会受伤。

他还能战，但他和杨凡都知道，结局已定了。

杨凡提着断剑，“认输吧。跪在公爷面前，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他或许会放过你。”

但青国公真的会放过他么？柳亦和杨凡都知道答案。

“不，我没有输。”柳亦轻轻摇头：“从小到大你都不是我的对手，我怎会输给你？”

“我的命，也不需要谁施舍。”他决然倒转长枪，毫不犹豫地穿心而过。

他双手握住枪杆，撑着自己不倒下，鲜血迅速染红他的手，他的枪。

他看着杨凡：“我死了，但我的局还在。我只是先去陪青青。”

他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嘶喊：“青国公马上也会来陪我！”

他瞪大了眼睛，倔强地死去。

尸体也倔强地不肯倒下。

杨凡将断剑丢开，焰翅收回，慢慢走到柳亦身前。

他伸手，轻轻帮他合上眼睛。

一直等到柳亦的生机彻底消逝，才回应了他的最后一句话：“你太像他，所以你永远胜不过他。”

她笑着道：“柏任知道了，也一定会为你开心的。”

楚讴也咧嘴笑：“我比较幸运，师父真的很好。”

宋雅当然知道赵隶是谁，她由衷地笑了：“恭喜。”

她的眼睛美丽、清澈，她的笑容自然、坦诚。

她是真的为楚讴感到高兴，为这位朋友开心，但也仅仅只是朋友。

她今天也穿着青鸟制服，身形修长，体态优美。她自人群中走来，自觉不自觉的就成为人群的焦点。

楚讴当然不会忽略她，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但出于某种莫名的情绪，他假装自己并未看到。还装模作样的把视线投向其它方向，似乎在合格尽职地观察现场情况。

兽族有一支名为孔雀，实力强大而性情孤傲，他们的尾羽美丽绝伦，但只在心爱的母孔雀面前才会开屏。

楚讴就像雄孔雀，也像所有的少年郎一样，自觉或者不自觉的，总想在心爱的人面前有所表现。

而楚讴，是怎么知道的？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柏任联系了他？

“楚讴！”宋雅显然没有那么多想法，相当自然地走过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她清冷绝丽的脸上，难得地带着一丝笑容。

时间还早，稀稀落落的陆续有学子过来，

宋雅就在这时出现。

楚讴转过头来，微笑道：“什么好消息？”

宋雅看着他的表情，发现昨夜的担忧焦虑都已消失，不由有些惊讶：“你已经知道了？”

她太清楚血赎营的消息是多么难掌握，若非柏任昨夜离开血赎营悍然突袭兽军。即使是定国公府，也未必能这么快得到消息。

封爵大典自然在青鸟广场举行。

这场大典是为了表彰青鸟之战中表现出色的学员，更是为了彰显青国公的功勋，因此一应布置极为隆重。

作为府军一员，楚讴站在广场边维持秩序。虽然一夜未睡，但他却相当精神。既是为柏任脱困的喜悦，也是为接下来的大场面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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