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来南往

虽然蒙面，但金戈认得出那柄青芒，认得出那连绵不绝的浩荡剑气。他微微一笑，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倒地的一瞬间，他朝来路看了看，长街两旁，人们自觉排出两列长队，或惊愕，或指指点点，但是没有人敢近前。他又回头看看前面，黑衣长剑舞出一堵剑墙，将他阻隔在战团之外。将对手斩杀于青芒之下。

然后，他失去了意识。

吃饱喝足后，身体有了力量，他缓慢地走出房门，朝连子聿的书房走去。

书房门开着，在门口，他再次看到那个修长的身影，站在窗前，望向北方。

他没有出声，但连子聿已经知道他来了。连子聿背向他，向后招手，示意他过去。

金戈缓缓走过去，与连子聿并肩站在窗前，也望向北方。

连子聿没有扭头看他，淡淡说，“夕阳真美，可是美的凄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金戈，你有静下心，放空自己，专注地看过这个世界吗？”

金戈看了看连子聿的侧脸，那是一张精致的脸，这是一张阳刚的脸。然后他摇摇头。

连子聿依然没有扭头，接着说，“这自然万物，就如太阳朝升夕落，月亮阴晴圆缺，都有它们一成不变的运行规律，春花夏叶秋实冬雪，岁月轮回，周而复始，去而有往，多么恬淡，多么自然。可是人呢，就不行了，人活一生，乱世求生存，盛世求富贵，欲望使然，终逼的人儿心机深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被这股浑浊的力量向前推，身不由己，阻断来路，何其悲哀，何其无奈。不是吗金戈？”

金戈依然没有出声，静静地站着，看着夕阳的余晖逐渐暗淡，内心血气翻腾，两行英雄泪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悠悠淌下。

两个人静静地站了许久，然后不约而同扭头，异口同声说道，“应该有酒”。

然后，同时大笑。转过身，连鸣已经提着酒，端着菜站在门口。

酒碗倒满，三只碗碰在一起，三颗心聚在一块。

“送来路！”“敬前路”

有些事看透不用说透，有些话意会不必言传。但是有些话还是要说透的。

“金戈，你还要保持，就当一切如故。”连子聿对金戈说。

“我懂得，将军！”三只碗再次碰在一起。

“对了，你们俩别只顾喝酒，我说过，他郑长宁出击一次，我就要杀他一条金刚，金戈，你的小命这次可是差点丢了，加上我的肩头也少了块肉，再怎么说也得杀他两条金刚吧！不过以目前的状况看，我和你都受伤了，看来只能由连鸣代劳了。”连子聿笑着说道。

“公子，看看，这又算计我不是。代劳可以，不过你俩至少得有所表示吧？”

来来来，俩人各自敬了连鸣一碗酒。

“你们是不是纳闷，咱们为什么不直接宰了郑长宁这小子。我实话告诉你们吧！不到时候我是不会杀他的，一则我是要拿他练兵，二来还有一些大事，需要咱们这位郑大公子帮忙闹腾呢！”连子聿独饮一碗接着说，“所以啊！你们给我小心点，千万别一不小心要了他的小命啊！”

入夜，郑府又死了两条藏獒，郑长宁直接气晕在茅房。

这期间，有两条消息传进将军府。一条是幽州刺使因贪污被革职，在大人物的活动下免于死罪，被贬为庶民。另外一条是黑衣社各地势力正在集结，准备为京城分舵报仇。

睁开眼，温暖的夕阳透过窗棂雕花，温柔地撒在金戈的身上。他闻到了酒香和肉香，坐起身来，夕阳染红了半边天，两坛酒，一盘肉摆在桌子上。金戈活动了下身体，除了伤口处疼痛仍在，身体并无其他异样。于是艰难地爬下床，扯开酒坛封泥，痛快地灌了几口酒，然后直接用手抓肉，大快朵颐。

等金戈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这中间发生的事他自然无从知晓。

由于西城再次发生大规模械斗，惊动了皇上，皇上安排刘云去查，刘云已经有了经验，把这帮人认定为黑衣社的余孽，加上郑明山和梁静光的暗中使力，便很快平息，只是又一次让刘云捞到了好处，连续歼灭匪帮，被皇帝大肆表彰了一番。

中午的狗肉宴照常进行，而且规模更大，将军府大门四开，当院摆开桌子，香飘数里，来往人等，不论是普通百姓，还是流浪乞丐，只要愿意，都可以进院吃两口肉，喝几碗酒，八十坛酒也没能支撑多久。不过连子聿特意吩咐给金戈留了两坛酒，外加一盘狗肉。

九条街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可是今天走起来确实很远。

此时，金戈的心里有些失落，有些害怕，他怕郑长宁的人不来。不过，郑长宁没有让他失望，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街两侧的铺子里先是箭矢飞出，被金戈腾空躲过，接着是十多人挥刀杀将出来。

连子聿很快结束了战斗，拎起金戈，跃上马背，朝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之所以要蒙面，是不想让路人看到他堂堂大将军当街杀人，而不是为了避郑长宁。

金戈心想，就这样吧！人终难逃一死，只是早晚问题而已。他终于支撑不住，长刀拄地，身体缓缓倒将下去，还有几把刀闪着寒光，从头顶劈将下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黑衣蒙面的修长身影，飞抵金戈身前，长剑挡去几把利刃，剑光旋转翻滚，形成一个保护层，将金戈庇护在内。

金戈此时说不出的兴奋，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不躲不避，迎着利刃反击，完全是不要命的路子。正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场猎杀来的快去的也快，十余人全部一命呜呼，而金戈自己也有三处刀伤，所幸均未伤及要害。

金戈牵着马，继续缓缓前行。

内心不知思虑过多少次，是的，他是连子聿身边的一枚钉子，是的，老主子是对他有恩。可是他的潜意识中是敬佩连子聿的，一段时间交往下来，面上是上下级，可是内在里他把连子聿当兄弟，他知道连子聿也把他当兄弟，可是……

金戈不知道该怎样思考下去，连子聿的试探让他心里难受，他有种被怀疑的感觉。可是，自己不应该被怀疑吗？连子聿没有直接拆穿，又让他感到欣慰，他知道连子聿已经确定自己的身份，可是还是给了他缓冲的余地。

又走过一个街口，再次有十余人杀出。金戈还是老路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第二拨猎杀很快又结束了，身上又多了几处伤口。

还有第三次吗？金戈心里想，不过他不是怕还有，而是期待还有。这已经是第四个街口了，那就走向第五个吧！

这次没有通过第五个街口，又有二十多人杀出。金戈这种搏命打法虽然效果奇佳，基本上一刀一个，但是自身损伤也大，他有些不支了，围杀的圈子逐渐合拢。好吧！一了百了，临死再拉几个垫背的。打定主意，金戈使出最后的能量，又撂倒三个杀手，而与此同时，一刀刺进了他的后背。

其实，金戈并不傻，他当然知道自己早已没有丢脸，最后在大门口那句话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何谓锦上添花，也就是可有可无。可是待走到门口，他的思想放松了下来，又想起了昨夜今晨发生的事，他不再自欺欺人，他确定连子聿已经知道了，虽然连子聿的做法没错，可他还是心里觉得憋屈，于是临时起意，加了那句话，目的就是彻底激怒郑长宁，希望郑长宁起杀机。

他估计的不错，郑长宁彻底怒了，他说过不想家里有血腥味，可是不代表郑府外不能有血腥味。

郑府与连府只有九条街的距离，随从已经被他安排回去送酒了，他没有骑马，而是牵着马，走的很慢，脚步很沉。他的内心深处渐渐升腾起一种悲壮的情绪，有种慷慨赴死的气氛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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