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一双怪眼

青年男人抬起手，指着不远处，两栋塔状的摩天大楼。

“昨夜正值东北风起，那边的双塔，正处于这片平房区的东北角，风穿过双塔之间的空隙，形成增幅效应，本来不大的风，吹向这里，却成了劲风，正好助长了火势。

“一直到中午十一点，消防队才终于将所有明火扑灭，同时进行的搜救与排险工作，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左右……目前受伤人数有十七人，烧伤与吸入浓烟，都没有生命危险……”

“尸体虽然处于火源处，但由于风的缘故，火势迅速向南蔓延，尸体反而不是燃烧最严重的地方，能大致推测，是一名年轻女性。”小孟说道，“有可能是死者，意外点燃了火种，把自己烧死吧？”

“不，”曾不亢摇了摇头：“这不是意外，是谋杀！”语气肯定。这也正是他为何出现在此的理由。

“曾队，这需要等鉴识人员到了之后，将尸体带回去进行法医解剖才能最终确定吧……”小孟说道。

曾不亢站起来，很自信的语气说道：“我已经能肯定了，法医解剖，只会是验证我的想法。”

小孟看着自己的队长，眼神中透出的是半信半疑，他心中依旧有疑虑，嘀咕着队长会不会太自负了。

曾不亢继续说道：“死者在被灼烧之前，就已经死亡了。”

小孟止不住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曾不亢微微一笑，仿佛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如果是因为火灾而死，死者必然会吸进许多浓烟，造成窒息，胸腔一定会呈现扭曲扩大的状态。而这具尸体没有，你再看，”曾不亢指着尸体的胸部，“尸体表面被火烧得面目全非，但仔细看，还是能看见这里有刀刺的痕迹。”

小孟低下头，才发现，那里确实如队长所说。自己一看见这尸体惨状，就有不自觉想呕吐的冲动，哪里还敢再多看，也只有队长会这样变态了。

“你注意到它被发现时的姿势，双臂不自然地向身后扭曲，手腕、脚腕上，有明显区域，与附近皮肤烧伤程度不同，那是因为，那些部位，曾有‘某种东西’遮盖住那里……”曾不亢又说道。

“那个‘东西’，就是……”小孟接道，“是绑住手脚的类似绳子的物件！”

“是的，”曾不亢点头，“受害人死前曾遭到禁锢。简单说，她很有可能是先被凶手用利器刺穿心脏，再燃火焚尸，想要毁尸灭迹。”

“先刺穿心脏，再燃火焚尸……”小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愣在那里，喃喃道，“难道是……”

曾不亢已经戴上手套，在地上坍塌的土块间，小心翼翼地寻找，果然，不一会儿，他在掩埋的灰烬中，发现了一个，未被完全烧毁的，皮夹子。

“钟绮，女性，22岁，S财经大学金融系四年级学生……”曾不亢一边抽出皮夹内的一张证件，一边说道。

“果然，果然有死者的身份信息……”小孟站在曾不亢的身后，语气就好像是，他早就已经预料到一般。

“小孟，立即让人去查这位名叫钟绮的高校女生的信息，验证是否是死者。如果没有找到本人，就调取她相应的物件，进行DNA比对。”曾不亢说道。

“是！”

女生钟绮的资料很快就传送了过来，照片上，她是一名长相端正清秀的女孩，与一旁正在被警方鉴识人员检查的焦黑尸体对比，更是让人觉得痛心。

“畜生！”年轻警员章小鱼愤怒地说道。他和小孟年纪相仿，在曾不亢所属的刑警队里。

曾不亢站起来，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愤怒情感，只是双眉紧锁。小孟和章小鱼都清楚，这是他们队长正在沉思，都不敢发声打扰。

又是同一人所为吗？相同的死状，相同的作案手法，现场留下显示死者身份的物件，是故意如此的吗？这不是让我们警方更好地找到相同点，让自己更加危险吗？凶嫌不惜铤而走险，是想要昭示什么吗？

曾不亢一边在原地来回踱步，一边思索分析着。

鉴识人员很快赶到，在案发地点调查取证。

这不是寻常的杀人纵火案，更不是冲动杀人，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这样的杀人手法，目前警方了解的，此前已发生过两次，但是，死者之间，都没有共通点。坊间流传，是专对年轻女孩下手的变态杀人狂。

变态杀人狂？

曾不亢忽然停下脚步，什么东西，忽然横亘在他脑海中。听觉之中，忽然传入了，废墟现场，封锁线之外，人群叽叽喳喳的声音。这些嘈杂，一直就没有停止过，只是曾不亢沉浸在思考中时，对周遭全都进行了自我屏蔽。

假如，对方是一名变态杀人狂……假如，我是一名变态杀人狂……

这是曾不亢的习惯，在推理的时候，尝试进入犯罪者的思想脑域，去切身感受凶犯的动机与行为模式，从而推测凶犯的下一步行动，与可能的去处，有时甚至比犯人还更早想到。他凭借着这一特殊思考回路，成功破获了众多犯罪事件。

曾不亢闭上双眼，渐渐进入摹想的凶嫌脑域。

变态杀人狂，是他人赋予的一种评价，实际上，换在自己身上，是某种执念，想要做出某样成就的执念，我想要做到，我必须做到，我能够做到！凭借自己的智慧，不仅完成想要达到的杀人目的，还能谨慎巧妙的躲开警方的追查，在远处看着警方无能为力而窃喜，窃喜自己的手法成功了。

窃喜！

曾不亢猛地睁开双眼。

前两次杀人，都代表凶嫌成功了，他杀了人，警方却查不到他。不论表面多平静，多谦虚，内心一定会欣喜，会自满。

曾不亢环顾四周废墟。

这一次火势如此大，是在凶手的计算范围内吗？不，应该不是。前两起，都只控制在精确的范围内，凶手只是杀死想要杀死的目标。那么，这一次，就属于意料之外了？

我会介意吗？曾不亢问自己。出乎他的意料。

会，我会担心，是不是还有其他地方，也出乎我的预料，那么，会不会留下什么线索？这些线索，让我焦虑不安。

焦虑，非常讨厌的感觉。不安，我杀人，其实就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某种不安，我绝不想要不安。

那么，我将会怎么办？

曾不亢瞪着双眼，看着不远处。

我想要到现场，不被警察注意到，偷偷地窥视现场，确保警方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同时，也能见证自己的成果。

他在现场！

曾不亢的目光，立刻在不远处，封锁线外的人群中扫视检索。高高矮矮，密密麻麻，参差不一。他会在人群中吗？他会是其中的哪一个人呢？

忽然，曾不亢眼睛一亮，他发现人群中，一名戴着鸭舌帽的男子。那人的帽檐摆在面前，压得很低，看不清面貌，隐藏在帽檐下的双眼，正朝着曾不亢这里现场方向，即使有执勤民警将人群阻拦住，他依旧站在那里。

他与其他的人不同，其他人都在伸着脖子，想要往前看，而他，只是直直地站立在那里。一般的围观群众，看一会儿，也许就不耐烦了，而他，曾不亢注意到，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既没有表现出好奇与兴奋，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而离去。

当下，曾不亢已经认定此人有可疑，不论如何，先控制住查一下身份，错了也不会有损失。

不能大意。

曾不亢镇定地走到一旁，和下属警员小孟与章小鱼交代：“带上几名执勤民警，分头从两侧，绕到人群背后，控制住那名男子。黑色鸭舌帽，黑色长款外套，蓄着虬髯的男人。尽量不要惊扰其他人。”

小孟与章小鱼领命而去。

曾不亢依旧站在现场，不再看向那鸭舌帽男子，只是悄悄用余光关注，以免引起对方的警觉。

很好，他们已经从旁边包抄过去了。从我脚下，到那男人所在的封锁线，有三十步，足够了。曾不亢心中暗自读秒，待到小孟章小鱼控制住犯人，自己立即冲过去。

很好，就要到他的身后了……

纵是曾不亢这样经历过多少大大小小的抓捕阵仗，临近关头，同样还是肾上腺素剧升，不过，这也是身为刑警的乐趣之一。

曾不亢屏住呼吸。

可以看向那里了，应该没问题了。

他抬眼，再次朝不远处的围观人群看去。

那人还在那里……

这一看，曾不亢猛地一惊，他看见了那名鸭舌帽男子的眼睛，对方也，正看向这里，两人，视线对在了一起！

他笑了。

那名男子，嘴角竟然浮起了笑意！

曾不亢大吼：“抓住他！”同时快步朝人群这里冲刺过来。

人群开始骚乱。

曾不亢看见，冲在最前面的民警，被那男子趁乱一拳打倒在地上，然后男子钻入人群，消失在混乱之中。

“追！”曾不亢二度大吼。他迅速穿过封锁线，在人群中死死锁定那黑色鸭舌帽与长外套的男子。

围观群众人很多，因为曾不亢的惊叫，惊恐混乱，相互拥挤，曾不亢的正面追击，更加困难。他迅速改变，后退出人流，从旁边绕了过去。

那名男子早已经转过前方的小巷口。小孟和章小鱼，分别带着两名民警追了上去。曾不亢叫住他们。

“小孟，你往左侧，绕到大路口堵着。小鱼，你往右侧，从小道上包抄。我继续往这条路追！”

前方，还是属于杂乱的平房区域，拥挤的房屋之间形成的狭窄小道纵横复杂，曾不亢清楚地知道，只是在背后追，是会被对方耍得团团转的，必须引其入瓮才行。

他快步跑着，时不时撞到生活在此的居民，还擦碰到小道上堆积的杂物，手臂处竟然被刮破了一道，有时还把旁边放着的器物碰倒，一路乒乒乓乓。

前方转角处，忽然传来一阵轰声，然后是尖利刺耳的鸣叫。曾不亢急忙跑了过去，发现是一堵土块堆起的矮墙倒塌了，似乎压在了什么手工自制的喇叭之类的器物上，发出了鸣叫。

“竟然还敢回到现场，这次休想要再想逃走！”曾不亢心中叫道。

小巷子上方，密布着如同蜘蛛网一般杂乱的电线。再次转过一个十字巷口，曾不亢发现前方转过一道墙边，黑色外套的衣角从墙壁那头消失。

终于追上了！

前方不远处，应该就是大路口，小孟已经堵在那里，你就算插翅也难逃了！

曾不亢猛冲到路边，正看见一辆轿车“嗖”的一声绝尘而去。

刑警小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曾队，他事先就把车停在了路口……”

曾不亢挥手打断小孟，此刻争分夺秒，没有时间解释了。

“小孟，我们开车追！”同时通过对讲机下命令，“小鱼，凶嫌往ZB区的志川路南面驾车逃逸，呼叫交通支援，围堵车牌号是XXXXX的黑色大众！”

“这不是一起单纯的火灾，极有可能是蓄意纵火。”曾不亢说道。

蓄意纵火，这性质与意外燃火，就完全不一样了。青年男人暗想。他是与曾不亢在同一刑警支队的警员，大家都称他“小孟”。

那里有一个残破的圆柱形铁桶。醒目的是，地上，与旁边所有的火灾残渣，对比极其强烈的，在凌乱的土块之下，一具焦黑变形的，尸体！

曾队蹲下神，仔细观察着那具尸体。

这位“曾队”，全名曾不亢，片区公安分局，刑警支队队长。

消防队员已经退去。黄色的封锁线，将里外隔绝开来。

外面，满满的人，正拥挤着、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向里张望。

一夜之间失去依赖住所的茫然，有幸遇见一生难得一见的火灾与扑救壮景的兴奋，啧啧指点此处是城市的顽疾早该清除的愤怒，咬着葱油饼事不关己的冷静……

“火灾最初的源头，就是这里了。”曾队打断青年男人的叙述，指了指墙角。

青年男人点头。

青年男人汇报似地继续说道：“曾队，初步推断，大火是在今日凌晨三点左右燃起的，最初应该不大，”他看了看四周，“但因为这里是早期的贫民区域，民房密度极大，各个通道巷子都十分狭窄，并且堆放了许多易燃杂物，这些在平时，就全是消防隐患。这次火起是在凌晨，所有人都在熟睡之时，火势的发展，没有受到一点阻碍，在初期就迅速在一片矮房间蔓延开来。”

那名被称作“曾队”的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里面，一群人正弯腰低头。

一截烧毁坍塌的断墙，墙壁上的焦黑模糊，印迹述说大火灼烧时的惨况。

视野里，高高低低，没有经过统一规划，几乎所有的房屋都在顶层乱搭乱建，反而有着像是里约热内卢一样贫民自行创造出的色彩斑斓的别样景致。

2011年11月6日，这里刚经历一场浩劫。

两名男子站在那里。

“烧成这样，根本就不用等拆迁了。”一名青年男人说道。

另一个男人，身材不高，也不似特别强壮，年纪约是三十出头，眉间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让人有些生畏。他的视线，正在墙壁的焦痕上游移。

焦土，废墟。

灼烧过后的浓烟，依旧在空中飘荡。

这里是都市的一角，被遗忘的一片平房聚集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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