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突然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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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骑车去了我三爸那边。当年村上拆迁安置,阿公把他跟阿婆的自建地卖了,然后选择得我三爸那儿出钱修一层楼来住,所以从安置房修好入住一直到他死,他都没有过来过我们屋头几次,因为他总是说“太高了,难得爬楼”……

是啊,一个拆迁,斩断了太多太多我的记忆,也改变了我们这些农村人的生活习俗,就像阿公一样,他再也没有大堂屋可以安静地看经打符了,再也没有宽敞的院坝晒那些我不知从何而来的古籍残卷了,再也没有专门的楼阁供奉那张高大的黑色神龛了,再也没有……

阿公走了,除了关于他记忆,什么都再也没有了……

他再也不会听见我的呼唤,哪怕我是他最爱的大孙儿,他已经悄悄地走了,我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具体死亡的时间,哪怕是我阿婆当时还陪着他午睡在一张床上,他就悄悄地没有惊动任何人,没有留下一句话,走了……

我抬起模糊的双眼,看着那个再无声息的瘦骨嶙峋的老人,他的容颜一直在我心中,从未改变,沧桑。他的双眼,再无活着时的那样,透露着隐隐的神秘。

我突然愣了,但是眼泪流得更加汹涌——阿公他走时居然没有合眼!

死不瞑目,这个词语我在好多地方都见过也听过,但是当我看到我自己的阿公也是死了还睁着眼睛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了!

我从来不觉得我阿公是个好坏的人,恰恰相反,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仁慈,善良,恪守本分。我从来没看他跟哪个红过脸,一直对人和和气气的,哪怕是去给人看了风水收红包,他都不敢要多了,要晓得,哪些啥子都不会的假装会看的人去给人家看一盘,至少都是几百起的。我阿公却哪怕大老远跑起去,最后人家封个十二甚至一块二都不得说啥……他一直常说:“这个一半是行善事,收多了,菩萨会怪罪的!”这句话,我爸现在也学到起了……

我们当地人喊做“阴阳”的人,是指从事堪舆风水和超度法事的有本事的人,我阿公就是这样一个被人称作钟阴阳的人。如果说,老一辈经历过的啥子破四旧,破除封建迷信是坚定和延续了后来国人的科学观的话,那么我只能说还是很成功的,比如我……

我记得小时候,阿公就经常坐在堂屋头对我说:“孙娃咧~!二天你跟到阿公学哈!”

“好!”这是我小时候的回答,干脆,果断。因为我根本不懂,我那时候只是个只晓得焖到脑壳造的屁娃儿。

后来,我读书了,小学。

有一天,阿公又对我说起了同样的话:“俊娃子,等你二天长大了,跟到阿公学哈!”

“阿公,我才不得学你那些东西呢!你那些都是封建迷信!人家哪个会信你的嘛!现在要信科学!”我真的就是这样回答我阿公的,而且我也不晓得我当时为啥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记得阿公当时眼睛头满是失望,他当时严肃地说:“不得人信!我跟你说娃儿,你二天就是学会我这一身本事的一半你也够了。我还封建迷信了,嘿!”

我晓得当时阿公心头也有点儿怄,但是我们是长在红旗下的新一代了,学校头老师跟我们说凡是都是要讲科学了……科学,比起封建迷信来,好高级哦!那个时候,其实我心头已经产生了疏远阿公的心理,因为那时的我心里一直想着:“不能让其他人特别是同学晓得我有一个封建迷信的道士阿公!太丢脸了!”

成长的经历告诉我,我现在真的从阿公那儿啥子都没学到,这个才是真的丢脸!

阿公当时为了把自己的东西传下来,把他的四个儿都问了一遍,其中包括我爸,当时结果都没人愿意学。后来阿公起火了,就骂他们,我爸为了安抚阿公,又作为大儿,于是就答应跟到学了。阿公才没再说啥。直到现在,也就只有我爸才懂阿公的东西,我二爸三爸和幺爸他们都不懂……

当我想学的时候,阿公他走了,我只有一肚子的愧疚。

我侧身就冲到了阿公阿婆的卧室头,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阿公。

曾经,我有无数次想想过,假如阿公或者阿婆老了的场景,我都以为我会不哭,不留一滴眼泪。因为我自以为我已经看穿了生老病死,看透了生离死别,但是那一刻,我觉得一切都好陌生,好不适应!我体内有一股力量被什么莫名地抽走了,我跪倒在床边,眼泪止不住流出来,嘴里明明想大声呼喊,可是,那一声声的“阿公”却大声不起来,仿佛不愿让我把他叫醒,那一阵阵的抽泣,漫长得如同经过了一个世纪。

我晓得,如果人死了家人没有送到终是很不吉利的,那时我隐隐都有了一种不安的情绪,只是还没在意。

我妈抱到秀秀也在哭。还不到半岁的秀秀似乎也被众人的情绪感染着,看到我回来了,架势向我伸手想我抱他,然后他也开哭了。

“秀秀,祖祖(我们这边对曾祖辈的称谓)走了得嘛!你要乖哈!”我哄了句娃娃对我妈说,“妈你先把娃儿抱回去嘛。”

“多半又是秀秀的事嘛……”我心头这么子想的。秀秀是我儿子的小名,当时他才5个多月大。当然,很多人认为我给我儿子取的小名太女性化了,但是,很多人都不晓得我给我儿子取名字的真正意思,这个意思往后也许会说到的。

“喂,爸,啥子事喃?”我习惯性的问法,因为我爸很少跟我打电话,我也很少跟他打,除了问问秀秀的事。

“俊娃咧~你阿公走了得嘛……”电话那一头,传来的是我爸话,那种说话的声音,有着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悲痛,我真的形容不出来。

我车都没有锁,真的是连滚带爬的上了二楼,防盗门打开的,我听到了大孃在哭,还有我爸我妈的说话声。

我进去了,看到我爸脸上有泪痕,他看到我回来了,有气无力地说:“俊娃儿,你阿公走了啊!他悄声默气地就走了,搞得我们连终都没有送到啊!诶~!”

我印象中的他,第一是佝偻的,因为他的背一边是驼背,但是我知道,这个驼背的老人,有过很多常人不可能经历的压力,他独自一人扛着,扛到了八十多岁才郁愤而亡(由于其中涉及到我家庭事件,所以我阿公的死因不做详细说明)。第二个印象是神秘的,这是最主要的印象,也是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答案,包括我爸他们子女辈都不知道答案的原因——因为我阿公,他是一个道士。

我阿公是一个火居道士,火居,就是说没有真正出家,能娶妻生儿育。但是我一直对于他的道派很纳闷,因为我阿公会打符化水,超度法事做派跟正一派很接近,但是,他却有个全真龙门派的法名,而且还是第十九代圆字辈的法名,具体的法名我忘了,我阿公给我我爸取的法名我还记得,是全真龙门派第二十代明字辈的,叫明兴……我常常笑话我爸他叫“明星”,也一直嘲讽他也嘲讽阿公派系不明,可能是左道派系。其实我是在怪阿公,他从来没有清楚的跟我们后辈讲过,他是如何走上学道一途的,这一直是个谜。我只能从曾经他对我讲的那些故事里和他告诉别人以及别人的经历中摸索到一星半点,仅此而已……

我的脑壳,当时就懵了。用四川话说,真的就是duang的一下就瓜起了。四川人说老年人走了,还是有去世了、死了的意思。我不可能瓜到以为我阿公离家出走,毕竟他眼睛看不到……

“我……我马上回来!马上回来!”我手抖起把电话挂了,然后我发现办公室都还没来人。

我很少那么早就去上班了的,虽然当时还有五姐跟我在,但是我坐在办公室就觉得无聊。平时坐到起就想开电脑上网的,结果我竟然趴到桌子上睡戳(着)了……

我是被自己的电话铃声闹醒的。我摸出来一看,是我爸打给我的。

“五姐,五姐!我阿公老了,我要回去!你等会儿帮我跟张主任儿说一声哈!”我站起来就往外面跑,然后又刹住脚回身跟五姐打了个招呼就跑去骑车子走了。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买汽车,只有一辆玫瑰之约的电动自行车,我们喊的电马儿。我其实从在电话里听到爸说阿公走了,我脑壳头就一直不断的回闪着一切有关于我阿公的记忆画面,那怕很小,那怕是听说加工而成的种种……

我阿公叫钟大有,字云康。民国十九年冬月十七生,卒于共和国二零一五年四月十三日,享年八十四岁。

2013年5月22日,星期三,农历四月十三。

那天中午上班我走得比较早,去的时候才1点过点儿,但是按照正常上班时间,我还是去迟到了的——虽然街道办一直强调要严格遵守制度,按时上下班……我觉得对于我一个大学生志愿者而言纯粹就是放屁,因为我只是个打杂的,哪天领导看我不爽了一样喊我走,根本不需要啥子制度。

我工作的办公室是街道的征地办,其实辖区范围内的土地都征占得差不多了,都是后期的安置补偿这些扫尾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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