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哦。”程均笑了：“说你坏脾气一点不冤枉你，脸黑的像包公。”

“我知道我现在这样像什么。”陆鸿明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像条丧家之犬。主人搬了新家，我天天去他门口转悠，还要假装是路过。很难过，但也得到处去找吃的，怕死了的话他会再养另一条狗，还怕他从此不养狗太孤单了怎么办。”

程均脸上的笑收了，陆鸿明又拿那副喜欢的不行，但又拿他没办法的眼神看他：“均均，狗如果一直在外面转悠的话是很可怜的，你就不想抱抱他吗？”

“陆鸿明！”程均声音很尖利地打断他，不敢让他说出那几个字，“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陆鸿明闭了闭眼，脸上的线条甚至有些扭曲，但他还是又一次把那么多情绪忍了下去，再睁开眼睛看程均的时候，眼里依然露出浓重的不舍来：“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然后陆鸿明慢慢地转身，小巷里很黑，只有远处的巷口竖着一盏路灯，一点点灯光从那里传到陆鸿明的身上已经非常微弱了，程均看着他稍微有些驼背地走了一步，两步，每一步都踏到实处，又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才发觉他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直面过自己对陆鸿明的折磨。

他用那些不是陆鸿明的错来折磨他，把一把尖刀插进他心里又转了个弯还不够，还试图把那块有自己的肉剜除，再填补些别的东西进去。可是这个残忍的手术从头到尾，陆鸿明都只用一双泪眼看他，不喊停也不喊疼，他剜多少，都总会在剩下的部分重新长出有程均的新肉。

程均蹲下去，看着陆鸿明总算走出了他的视线，依然很稳地转向下一条路，并没倒下，像是还能承受来自他的更多的折磨似得。

其实刚才他很想叫住陆鸿明，回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告诉他，他不是狗，而是他曾经的救星，是他现在和将来都会很爱的人。

陆鸿明，你不是狗，你是我爱的人。

这样的晚上程均照例睡不着，房间里的灯关了，他抱着被子缩成一小团想很多东西。

最近不知怎么的，陆鸿明明明在眼前了，程均才经常去想从前在一起的时候的事情，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都有。或许是说到了狗，今天他想到的是陆鸿明家的狗死了的那天。

许绘岚打电话来那天是周末，陆鸿明给程均搬了一把小凳子让他坐在厨房的空地上看他做菜。锅里炖着土豆牛腩，陆鸿明不知道在切一个什么蔬菜，程均坐着很无聊，可是想出去拿本杂志进来陆鸿明都不许，很凶地瞪他，说：“你敢出去！”

程均只好把两个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看他，没想到这样也不可以，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就突然被拉起来亲住了，锅子咕嘟咕嘟的，两个人也亲的水声粘腻。

陆鸿明的手机响第一遍的时候他没接，拿手掐住走神的程均不满地咕哝了一声继续亲，铃声响到第三遍，程均开始往后退，推着他说：“先接电话，是不是有急事？”他才揽着程均的腰把人勾回来抱着，边摸人头发边接了电话。

被打断了亲热，陆鸿明有些不耐烦，却在那边说了第一句话的时候停下了摸程均头发的手，程均下意识把他抱得很紧，过了好一会儿，陆鸿明才“嗯”了一声，问：“它走得快吗？”然后说：“那就好。”

他把手机放在煤气灶上，两只手紧紧箍着程均的腰，两个人耳朵贴着耳朵抱着，程均拿手摸他后脖子，等怀抱没那么紧了，才问：“狗狗没了吗？”

陆鸿明点点头，声音很小地说：“它太老了，这很正常。”

程均说：“嗯，那你也可以难过。”

吃晚饭的时候程均吃了很多，陆鸿明没说什么话威胁他，就自己很自觉地去填了第二碗米饭，吃完饭也没有抢着洗碗。那应该是他最听陆鸿明话的一晚，什么都顺着陆鸿明，晚上两个人躺在被窝里，陆鸿明把他按在怀里像平常一样轻轻地给拍背，过了好久，他突然把手挪下去在程均屁股上用力捏了一下，发脾气说：“怎么还没睡着，你想累死我吗？”

程均看他肯发脾气才有点开心了，伸手抱住陆鸿明脖子，对他说：“没有狗狗，还有我。”他又想了一下，很认真地小声说：“我也可以做你的小狗啊。”

陆鸿明把他往怀里紧了紧，并没有像程均担心的那样把话题往□□的方向拉，只是顺着话问他：“你怎么做小狗？”

“你想事情的时候可以抱着我想，嗯……”

陆鸿明的声音还是不大高兴，但也没那么消沉了，他低头亲亲程均的额头，揶揄着说：“我看你就是一直在吃狗的醋。”

程均刚要说没有，陆鸿明就恶狠狠地威胁他：“你敢说没有？”

程均第一次没有在服软之前控诉他的坏脾气，顺着他说：“不敢，我不敢。”

“嗯。”陆鸿明又捏了一把程均的屁股，然后把手拿出来，真的像摸一只小狗那样一下一下地摸程均的头发，在黑暗里说：“我妈去买狗的墓碑，才发现这么多年，都没给他起个名字。”

他很少有这么感性的时候，平时对着程均很少讲道理，不是很凶地威胁他，就是黑着脸等程均哄，程均觉得新鲜，但心疼更多，他拿脸蹭了蹭陆鸿明的胳膊，说：“那就叫狗呗，要不狗狗？”

陆鸿明笑了一下，说：“我妈也这么说。”

到这里两个人又不说话了，很亲密地抱着，还嫌不能更近似得把四肢都缠在一起。

一直到床头柜的电子钟显示00:00了，陆鸿明动了一下，贴着程均的脸问：“你在想什么？”

程均告诉他：“我在想你是不是还在想狗……还有怎么才能让你开心点。”

陆鸿明很轻地笑了一下，嗓音里带着困意，说：“我在想你刚才说要做我的小狗，下次给你买个项圈好不好？”

气得好说话的程均在被子里踢了他一脚，然后才安心地睡了。.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么么哒！

程均没想明白，但他还是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又说了一遍：“我们不能这样。”

陆鸿明的目光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痛苦了，他小心翼翼地握住程均的手腕，用有些哀求，又有些诱哄的语气说：“当初你让我走，我走了。可我走之前，你不是这样说的。你说，等我回来了，我们都冷静下来了，也成熟了，没有冲动，没有幼稚，如果那时候我还……”

程均在想，明明他们以前那么好。陆鸿明对他发脾气他就去哄。那时候没有洗衣机，星期天的下午就坐在阳台上看陆鸿明洗床单被罩。陆鸿明在卧室灯的开关旁边挂了一个本子，墙角放着体重秤，上面记着程均的体重，要是连着两周都瘦了，程均就会得到一顿让人难以启齿的惩罚和一周大补的晚饭。

他和陆鸿明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他不喜欢小动物，陆鸿明却常常喂小区里的流浪猫吃火腿肠。陆鸿明学校门口有一座拱行人通过的天桥，经常有乞讨的老人睡在那里，陆鸿明每次都会把一块五毛的零钱放到他们脚边的不锈钢碗里。

程均知道自己的运气一向不好，但为什么陆鸿明现在也这么不幸了呢。

走完这条路再左拐，穿过小巷走到第三个铁门前，就是程均的家，他们两个从前的家。

以前陆鸿明从自己学校打车过来，出租车只能送到小巷口，他犹嫌小巷长，怀里抱着几个超市的大纸袋子几乎把视线全部挡住，还要跑着进去。可现在从L大西门到这里，他还希望这条路再长一些，或者两个人能走得再慢一些。

可能是因为那时候走完这段路，程均会开门热烈地迎他进去，可今日他们要在这里礼貌地道别，他怎么进来的，目送程均上楼之后，还要怎么出去。

程均后退一步，很困惑似得，喃喃地对陆鸿明说：“我们不能这样……”

他的确困惑，陆鸿明说出这种话，让他突然难受得喘不上气来了。

陆鸿明轻咳了一声，程均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跟顾悦出去了？”

陆鸿明的视线盯着程均的头顶，干巴巴地说：“我看见你俩一起下楼了。”

程均看陆鸿明又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好拿胳膊肘捅捅他的腰：“你又生什么气？”

陆鸿明问：“今天中午去哪了？”

他们一道从西门出去左拐，要经过一条长长的种满法国梧桐的林荫路。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梧桐中间没规律地夹杂着几颗银杏，繁盛的梧桐树冠配上银杏特有质感的树皮，就在浪漫中显出一点清冷来。

能有这样的闲心慢慢踱回去，惯常是夕阳西下的光景，时过九月份的夕光不再那样灼人，被层层叠叠的枝叶过滤之后更显得柔和。程均靠里走在陆鸿明的右手边，两个人说话时，不经意间仰头看他，有时被陆鸿明脸和肩上斑驳的光影迷住，目光才肯多在他身上停留一会儿。

程均老实坦白：“约了顾悦吃饭。”

陆鸿明斜眼凉凉地看他一眼，像在说：“那你还问我生什么气？”

程均任他黑脸，两个人在铁门前停下脚步，才说：“读研的时候有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最近也回来了，顾悦有意想考他读博的学校，今天中午让他们见了一面。”他想了想，接着说：“我跟顾悦说清楚了。”

程均和另外一队带回来的材料又让实验室忙了两周，陆鸿明没多参与，但大事上还是要拿主意，他自己的实验室也在筹备之初，算下来，两个人也只有晚上陆鸿明送他回家的时候可以有一点独处的时间。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陆鸿明不开车了，天天在程均办公室门口把人等出来，散着步送他。

程均问过一次，陆鸿明没说话，背着手走到他前面去了。程均再问时，陆鸿明就说：“油价太贵，走路还环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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