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天师

开店那天他把能发帖子的人都发了他的名帖，告知各位开业前三天半价优惠，请亲朋好友前来多多捧场，又让小伙计买了十几挂的红纸爆竹，噼里啪啦的一通放，弄的那叫一个热闹。

但是他折腾的越热闹，就越的惹眼，早就有人盯上他了！

烟馆开了没三天，就有人来闹事了。

俗话说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金丰年一咬牙，血气上涌，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胆子，见身边没有趁手的家伙，打柜台后面抄起一把修整铺子时木匠遗落的一把老虎钳子，张开嘴夹住自己的俩门牙使足了吃奶的劲头儿，但见两颗门牙连着肉硬生生的被拔了下来，一股子血沫子溅了那混混一脸。手里拿着钳子夹着自己的门牙，满嘴血沫子嘿嘿笑着，直奔那混混儿而去。混混儿见状登时就傻眼了，俗话说楞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心说这姓金的是不是疯了，真要跟我拼命啊，扭头一瘸一拐的往外就跑，金丰年在后头举着老虎钳子，满嘴血沫子一直追出去好几条街，那混混腿上有伤，跑不过金丰年，被金丰年逮到以后摁在地上用老虎钳子把脑袋开了好几个窟窿，直到那混混倒地不起，金丰年才大摇大摆的回了铺子。

这一情景被满大街过路的百姓和商户们都瞧的真儿真儿的。

这一下子金丰年可就出了名咯！

四九城的老少爷们、小媳妇老太太们，闲的没事就爱传个闲话解解闷，这回可有的说咯。有的说金丰年鬼附身了，当时脸色苍白，动作僵硬，跟僵尸似的；有的说人家金大爷那是有神功护体啊，自己楞是把自己俩门牙硬拔下来了，还不知道疼，满大街追仇人；还有的说他就是普通人一个，就是一个狠字了得，这些个地痞无赖就会欺负老实人，这下好了，也叫这帮人知道知道厉害。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老百姓唾沫四溅添油加醋把这事传的神乎其神。

不过从此以后，再没有地痞无赖敢来他这撒野了。

此后金丰年凭着这件事名声大噪，生意居然出奇的好，每天顾客盈门，乐的他合不拢嘴，见赚了钱了，甭含糊，先弄俩金牙镶上。结果跟人见面一张嘴两个大金牙就闪闪发光，晃的人脑仁疼，金丰年又多了个称呼：金大牙！

虽说老百姓对福寿膏深恶痛绝，林则徐老爷子当年也是不遗余力的禁烟，但是鸦片战争开打后，这鸦片就大摇大摆的进了大清国的海关，赚取大清国的银子，毒害大清国的子民。鸦片在清末民初时期不分等级阶层，上至文武大臣，下至平民百姓有此嗜好者颇多，也是当时最暴利的行业之一，只要是暴利行业，想禁止就难了，更何况到大清后期，满清朝廷政权摇摇欲坠，根本顾不上禁烟了。

金大牙就这样不到三年，发啦！不但又娶了两房姨太太，还买了间三进的大宅子，一应家具、用品齐全，还附庸风雅的淘换了不少的字画古玩，放在堂屋里“欣赏”，来人就开始显摆，这画是哪位名家的，那字是哪位名仕的，这瓷器是哪朝的，那青铜器是哪代的。还专门找人帮着淘换古董，尤其是市面上见不着的东西，不管真假来者不惧。这可把平日里市面上倒腾古董的这些人忙坏咯，见天儿的往他这送东西，真的少，假的多，反正他也是一棒槌，不怕他看出破绽。金大牙呢，就吃这哑巴亏了？他可不傻，有货送来要找人验过才给银子，真货就多给，赝品就随便甩几两银子，自古以来暴发户大抵如此。

直到庚子年八国联军进了北京城，金家出事了，坊间流传说是金家闹鬼了。

到底怎么回事呢？

最近这段时间金大牙一到晚上就开始发神经，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往后院跑，把院门反锁了谁也不让进，谁也不知道这个金大牙在干嘛，每次第二天早上，金大牙才脸色蜡黄无精打采的打后院里出来，到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日子久了，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人是越来越瘦，精神也萎靡不振，就连铺子也不去了，生意全交给手下人打理，有来送古董的、串门子的都叫门房挡驾，说金大爷身体有恙，暂不会客。

这到底是闹得哪一出？有三房太太都不要，一到天黑就往后院跑，三个太太看着着急，可是都知道金大牙的脾气不好，谁也不敢问，终于还是大太太忍不住问了一句，结果叫金大牙一个大耳刮子给呼回来了，大太太委屈的回到房里连哭带闹的要上吊，一家子人劝了半天才劝好，可是大太太哭着闹着要抹脖子上吊，金大牙好像没看见似的，连问都不问转身就走，完全不管大太太的死活。

管家大管家金福是个忠于职守的老管家，怕三位太太急出病来，也怕金大牙真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到时候金家可能就家破人亡啦。

于是找到三位太太商量说，老爷别再是中邪了吧，要不就是冲撞了什么脏东西，不然怎么会这样？要不这么着，晚上叫两个身强力壮胆子大的家丁，跟我偷偷去后院瞧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三位太太都没了主心骨，一听金福这么说，都觉得有道理，点头赞成。

当天晚上亥时，金福带着两个家丁悄悄翻墙进了后院。没敢打灯笼，摸着黑朝前走，远远看见东厢房有灯光，蹑手蹑脚溜到窗子下面偷听，这一听不要紧，三个人都傻眼了。

只听窗户里面不时的传出淫声浪语，男女翻云覆雨之声不断，直听的两个年轻家丁耳根子通红，呼吸急促，一双手不知道放哪合适了。

金福年纪比较长，也见多识广，听见房内的声音，立刻就将事情原因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金大牙一定是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了，赶紧示意两个家丁不要出声，赶快原路退回。

几个人回到了前院金福只觉得心神不宁，两个家丁都低着头偷偷的笑。

正恍惚间三位太太过来把金福围拢在中间，问他有什么发现，金福吞吞吐吐不置可否，只觉得这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一时间竟然无从开口了。

此时大太太过来道：“金福有话你只管直说，就算发生天大的事，也得解决不是？否则这家还叫个家么，只要你说了，不管什么事，我跟你保证我们三个绝不胡闹。”

金福无奈只得把所见所闻如实禀报。

三位太太听了，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大太太是原配夫人，说话最有分量：“这个老爷也真是，家里三个太太还弄这一套，就算是有相好的了，你非娶进来我们三个姐们又能把你怎么样，怎么非偷偷摸摸的呢！”

“大姐，不知道老爷是不是嫌弃咱们了。”二太太说。

“他敢！”大太太气不过：“就算是嫌弃咱们了，又能把咱怎么样，哼！就算是叫小狐狸精给迷住了，你娶进门不行吗，我就不明白他干嘛非偷偷摸摸的呢？！”

金福凑过来说：“几位太太，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大太太急道：“什么时候了，有话说有屁放！”

金福压低声音：“听说这灵物向来会迷人心智，咱们老爷别再是叫什么灵物给迷住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三位太太都瞪大了眼异口同声道：“有这么邪乎的事？你可别瞎说！”

“早先我老家就有这么当子事，”金福说道：“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让狐狸精迷住了，跟老爷现在的样子差不多，后来，后来……”

“后来这么样？”三位太太一起发问。

“后来这位公子险些精气耗尽而亡，幸亏我们老家有修行之人，制住了妖精，才救了这家的公子。”

“啊！真有这样的高人？”三太太胆子最小，不禁叫出声来。

“难道真是被灵物迷了心智？”大太太揉搓这衣裳角：“这可这么办呐，得赶紧请法师过来看看！”

“依我看，”金福说：“请法师过来看看有好处没坏处。”

大太太当机立断道：“金福，你明天赶紧去请法师！”

就这么着，金福满北京城的找能降妖捉怪的法师，这和尚老道、游方术士来了不少，都说有道行能降妖捉怪，结果有打坐念经的、有开坛做法的、有贴符念咒的，结果妖精没捉到，来捉妖的这几位爷竟然都凭空消失了。

吓得金家晚上都没人敢出门了，吃完了晚饭早早就把门锁了睡觉，有什么声音也不敢开门，金大牙去的后院就更是成了禁地，除了金大牙外，没人敢再去后院了。

这就更作实了金家闹鬼的传言。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京城里又哄哄起来了。金大牙家闹妖精了；金大牙给妖精迷住啦；去金大牙家捉妖的法师都叫妖精吃啦；金大牙变妖精啦；金大牙变成妖精吃人啦；这流言往往就是这么来的吧。这位金大牙在茶余饭后的谈资上真是给四九城的百姓做了不小的贡献。

后来，金家还真找到一位高人，这人就是严和平。

原来严和平祖上和金福是同乡，邻村住着互相都认识，后来老家闹灾荒一同逃荒到的北京。金福说的那狐狸精迷人心智，被有修行之人所救之事确属事实，这救了年轻公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严和平他老爹。

这几日金福满京城的打听，哪里有高人能降妖除魔，救他家老爷，没成想在前门外大街碰到了严和平他老爹，金福一眼就认出这位高人，心说怎么把他给忘了呢，真是急糊涂了。赶紧过去又是请安又是作揖，把事情原委和老爷子说了一遍，求严老爷子出手相助。严老爷子年事已高，已经打算金盆洗手颐养天年了，但是看着金福那么大年纪了，对自己又是请安又是作揖的，推脱了面子上说不过去，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总不能眼看着金大牙丢了性命无动于衷啊，而且和金福又有老乡的情分，最终执拗不过他还是答应了。但是说先让自己的儿子严和平去看看，如果严和平办不成，回来再一起商量对策。

严和平就这么着受了老爹的命去金大牙家捉妖。

真是老话说的好：无巧不成书！严和平准备好了应用的法器正准备去金家的时候，他的把兄弟李贺年却在这时来看望他，李贺年见他要去捉妖觉得新鲜，非要跟去看看热闹，严和平拗他不过，只得应允了他同去，但是一切都要听他吩咐，不管遇到什么事如果他没同意，切不可轻举妄动，李贺年赶紧点头答应。

于是乎李严兄弟要去金府捉妖！

来人狞笑着道：“瞧见了吧，我来分一份可不是白分的，这就是见面礼！”尽管脸上豆大的汗珠不停的从那人脸上落下来，但是眉头都不皱一下，也确实是个狠角色，那混混冷笑道：“您要是比我狠，这刀我收回去，认栽走人，你要是没我狠，这刀给你留下，以后每月从你这给我支银子！”

金丰年一看刚才自己瞎嚷嚷一通，不但没能唬住这混混，人家反倒拿出家伙来动真格的了，这家店铺相当于他的身家性命，要是没了这间铺子等于要了他的命，想要保住铺子不下血本儿动真格的是不行了。

于是也顾不上死活，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想到这里金丰年黑着脸骂道：“你到底要干嘛，告诉你，老子开这么个店不容易，”金丰年气的牙痒痒：“这是老子全部身家性命，你非要分一份，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惹急了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来人一瞧金丰年耍横，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不禁嘿嘿一笑道：“金大爷，这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你既然要干这行就得守规矩，”说着话把刀拔出来，一抬腿，脚踩在凳子上，手起刀落直接就刺进自己的大腿，顿时血如泉涌。

众人一看就傻眼了，哪见过这样对自己下狠手的主儿啊，只见那刀子扎在大腿上，血顺着伤口“滴滴答答”的流出来，地面不一会就被染得殷虹一片。

买卖铺子关张的关张，逃难的逃难，以前家境殷实的富户，现在也成天为了一口嚼谷发愁，普通老百姓更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能有口吃的饿不死就算不错了。

不过有一种买卖人，在清末和民国期间，生意都出奇的好，日子过的都不错，从来也不愁没有主顾上门，就是世道在差，别的买卖家的生意在难做，这一种人都不会愁没有生意，可以整天坐等顾客送银子来，这就是开烟馆，卖鸦片的。

金丰年就是这么一个主儿，即使市面上不太平，老百姓过的不安稳，他也不着急，他的主顾不用请，那些个瘾君子们烟瘾犯了，肯定抢着往他这来送银子，赶都赶不走，靠着卖鸦片这个行当，着实赚了不少钱。

这位一进门就吵吵着要“分一份”，金丰年肯定是不给，想把他轰出去，可这地痞无赖的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轰走啊，不但生冷不忌，死活不走，最后干脆直接拿出把刀“啪”的一声，刀尖扎进柜台，刀柄在那“嗡嗡”的晃，看的小伙计们直眼晕，谁都不敢往跟前凑，一个劲儿的往后躲，伙计们每月挣那么几个辛苦钱，肯定不会真给金丰年卖命往刀尖上冲。

金丰年一瞧这阵势也没辙了，如果这回他服了软，以后也就没办法从这个行当里混了，任谁来了都能从他这吃一头儿了，用不了几天他这买卖就得关张大吉。

可是各行有各行的门道，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开烟馆的东家们要么有朝廷大员的股份，要么有青帮的支持，照应着烟馆的生意，京城里的流氓、地痞、光棍儿、混混们才不敢来闹事，这生意才能做的下去，否则今天这个混混来闹一闹，明天那个光棍儿来耍三青子，还不够跟他们着急操心的呢，生意也就别想好好干了，这位金大爷啥门路也没有，啥规矩也不懂，他楞是敢开烟馆！

门面房租下了，找来木匠、裱糊匠、瓦匠，叮叮咣咣的折腾了半个多月装点门面房，又买来开店用的一应物品，招了几个小伙计收拾的干净利索，往门口那么一站，真叫一个精神！

不过最近金丰年过的可不消停。

他家里闹鬼了……

这一场大火不但闹的民生怨道，也惹怒了早就对大清国垂涎欲滴虎视眈眈的八国联军，八国联军以义和拳围攻西什库教堂和东交民巷对外使馆伤害外国使馆人员和传教士为借口，于是从天津大沽口登陆，一直杀到了北京城。

八国联军杀到北京城到处烧杀抢掠自不必说，恨得老百姓牙根痒痒，但是更叫人恨的，还是慈禧太后在这个节骨眼，不但不管朝政，更不理老百姓的死活了，居然带着皇帝和皇后一路向西逃了，看来这大清国的国运也算是快要到头了。

金丰年在北京四九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家里闹鬼，一下子成了四九城老少爷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是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咱们还得从头慢慢说起。

金丰年年轻时候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文不行、武不通，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两位老家儿先后驾鹤西游后，他无人管束更是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起来。虽说家里有些家底儿，可金山银山也架不住坐吃山空，没几年功夫这个家就叫他败个精光。眼瞅着自己又没学问又没手艺，家也败的差不多了，没了饭辙，只能整日介四处寻摸捞钱的道儿，只要有钱赚他啥都敢干，总得挣了银子吃饭不是。

他的一个酒肉朋友谭三儿说人家卖福寿膏、开烟馆的发财快，要有胆子你也试试开个烟馆，卖个福寿膏悟儿的准能发大财。这金丰年就是一个混不吝，其实他根本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就凭着胆子大，一听能发财，连想都不想说干就干，于是卖了家里的房子，在西城的外城盘下间铺子准备卖福寿膏。

庚子年，大清帝国可谓内忧外患，义和拳在朝廷的支持下，大摇大摆的进了北京城，打着王爷、慈禧老佛爷的旗号到处设坛作法，号称能请下天兵神将可以扶清灭洋。于是乎北京城除了虎神营、绿营兵这些正规军外闹腾的最欢实的就属义和拳了。

义和拳在京城不但在东交民巷和西什库教堂跟洋人对峙、攻打洋人的教堂和对外使馆，对北京城里卖洋货的商铺一律视为异己，打砸抢烧，洋货商铺无一幸免，所有的洋玩意不管你是洋钟表、洋布料、洋家具、洋火柴都成了不祥之物，必须销毁。粮铺的粮食要无条件上缴，药铺的药材也要充公，交由义和拳大师兄统一调配运往天津大沽口支援前线战事，商户如有反抗不从者轻则胖揍一顿，重则小命不保。一时间闹得京城里头得人心惶惶、乌烟瘴气。

商铺的买卖关张的关张，歇业的歇业，谁也不想徒增麻烦丢了性命。也不知道是哪个活宝在烧了一家日本商行的东洋货后不解恨，又点了把火把商行给点着了。这一下可不得了，老年间的房屋都是土木结构，就怕走水起火，商铺一间连着一间，火借风势，风借火威呼啦一下子就烧起来咯。在这场大火下遭殃的不光是大栅栏，就连观音寺、珠宝市、前门大街都跟着遭了殃，大火一直烧到正阳门，整整烧了三天才算平息。买卖铺子尽数被毁，成了一堆堆的焦炭瓦砾，烧死烧伤百姓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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