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丧女

入棺仪式是在凌晨举行，几个叔叔伯伯将舅舅爷的尸体放入棺材中。

而我开始跪在棺材前开始哭唱：“一送亡灵听我言，莫念家中用纸钱，家有黄金你带不去，只有个真经做盘缠。二送亡灵催动身，你字字句句记得真，皇帝六贵胜金土，通到灵山你为君……”

这首叫亡灵歌，等我唱完舅爷爷的大儿子便绕着棺材走一周，然后捧着香在后面，奶奶说过这叫孝子转香。

等时间一到我便踮着脚扯住嗓子大喊一声：“褚幕盖棺！”

随后便是一阵哀乐响起，几个抬棺匠拿着前龙头后龙尾的粗木棍准备起棺。

不过其中一个抬棺匠怎么那么眼熟？

我问一旁的舅奶奶：“这几个抬棺匠哪里请来的？”

“这些都是村里人。”

舅奶奶村上的人，我认识的人并不是很多，但是抬棺匠里的其中一人我看那背影越来越眼熟。

我将水袖往上撩了撩，然后走到那几个抬棺匠身边，想正面看看那个抬棺匠的脸。

不看不知道，一看把我给吓一跳。

这……这不就是……

“曹阎，怎么是你？”

曹阎对我礼貌的点了一下头，然后继续忙活手里的事情。

他是三班的班草，我们班也有不少女生喜欢他，虽然我和他没有来往，毕竟他名字我还是能听我同桌天天念叨。

没想到堂堂班草竟然是个抬棺匠。

曹阎抬棺看上去很老练，他将抬棺木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大喝一声：“起棺！”

接着就是一阵长喇叭吹出来的声音。

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棺材竟然颠簸了一下，抬在后面的一个人脚一歪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那十六个抬棺匠脸色突然大变，个个保持警惕性小心翼翼的稳住棺材。

良久，舅爷爷的大儿子撒出一把纸钱，开始为舅爷爷引路。

而我带着舅爷爷家中的女眷跟在后头哭，我唱着出材经，一路哭唱到村口。

在我们这里有一个习俗，出殡时家中女眷不能一同跟着去，所以舅奶奶和几个婶婶原路返回。

在送葬的路上，哭丧女鸣锣敲鼓开道，遇山唱山，遇树唱树，遇水唱水。

锣鼓鞭炮声很大，我一直唱到坟地，只感觉自己嗓子眼快要冒烟，舅爷爷下葬的时候，我从腰上的布包里拿出五谷撒上，一边撒一边唱：“孝子接五福，五福临门守四方……”　　入坟填土这一切事都是由抬棺匠做，我没事便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看着。

曹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老练，他做了一系列我完全看不懂的事情。

差不多折腾到十点钟，等把舅爷爷安葬完毕，我开始唱起亭子经领队回去，奶奶说过要一路唱回来，这样是为了让死者在阴间歇脚乘凉。

回到家最后一件事情就是设灵台，这件事件做完我就等于解放了。

我脱下哭丧服，吃完中午饭就一路往家跑。

一到家，奶奶就递给我一把稻草，让我把稻草点燃从稻草上跨一下。

我乖乖的照做，拿出火柴点燃稻草，在跨的过程中，稻草的火突然烧的特别旺，火星直接跳到我的裤子上，立马燃起一点火苗。

我慌忙的赶紧将火苗扑灭，奶奶听到动静就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刚刚被火烫了一下。”

奶奶着急问：“烫哪里了？”

“没事没事，我就烫了一下。”

我看奶奶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就拉着她往屋走。

刚进屋奶奶松开我的手，扶着墙走到家中供奉的祖先牌位前，她对这些事情早已熟悉，于是从桌上拿起三根香用火柴点燃，等香火慢慢燃烧殆尽，奶奶弄了些香灰放在茶杯里。

她把茶杯递给我：“去把茶杯盛点水，然后喝了。”

“为什么？”

“你这小兔崽子哪有那么问题，要你做什么你就去做。”

我撇了撇嘴，一脸不开心，奶奶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的，什么也不说，而我也问不出。

刚走奶奶就直接叫住了我：“你这几天哭丧有没有按我说的方法去做？”

“奶奶，你放心好了，你说的我都做了。”我一边倒水一边说。

隐隐约约听到奶奶在嘴里念叨些什么，不过我没有听清。

一杯混着香灰的水下肚后，我砸吧着嘴巴：“真难喝。”

这几天忙活舅爷爷的丧事把我累得够呛，没睡好就不提了，关键还把嗓子给哭哑了，并且整个人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今晚一早我就躺在自己的大床上。

直到半夜，朦朦胧胧中我有些冷，我将被子裹得紧紧的，结果还是特别的冷，是一股阴冷的感觉。

脑袋昏昏沉沉，就连眼睛也睁不开，心里一个劲的只想着睡觉。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猫的叫声。

那猫叫声很是凄惨，喵喵喵叫个不停。

我嫌吵便想起身关门，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皮就是睁不开，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这实实在在像是被鬼压床的感觉。

耳边的猫叫声越来越清晰，那叫声像是猫在哭。

我越听心里越害怕，最后整个人开始慌了起来。

我想开口叫奶奶，可是奶奶好像一点都没有听到我叫她。

我害怕的哭了，眼泪一滴一滴滴在枕头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听到那只猫直接发出一声惨叫，而且直接从我身上跳了下去。

耳边传来奶奶的声音：“三弟，你已经死了就该去鬼门关投胎转世，别伤害我家阳阳。”

我赶忙起身，看到舅爷爷养的那只白猫。

那白猫全身炸毛，眼睛珠子放着幽幽绿光，猫嘴里不停地发出刚刚的叫声。

叫着叫着我就听到这白猫竟然开口说话了：“你孙女哭丧将眼泪滴在我的身上，害我入不了鬼门关投不了胎，现在要在阴间受罪，我今天必须把她给带下去替我受罪！”

我看着那猫越来越害怕，直接躲在奶奶身后。

估计奶奶已经猜到一些事情，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让我不要害怕，然后把祖先的排位递给我：“你拿着这个，他不敢靠近你。”

我有些不懂，不过看这个能保命，我就乖乖拿着。

脑子里在回忆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把眼泪滴到舅爷爷尸体上的。

不应该呀！哭丧的时候我处处小心翼翼，就连猫挠我的时候我都没有碰到他的尸体，想着想着我思路清晰起来，那时候我用手擦了眼泪，同时我还甩了甩手上的眼泪，看来就在那一刻不小心沾到舅爷爷的尸体上。

现在可好，舅爷爷因为身上有泪渍鬼门关不收他，他现在找我替他受罪。

由于这几件事情是我的错，奶奶让我跪在地上叩头认错。

可舅爷爷就是不认，他不肯原谅。

“三弟，既然你不肯放过阳阳，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你要是敢动阳阳一根头发，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要让你魂飞魄散！”

我被奶奶的气势给震撼到了。

“哼！现在取不了她的性命，等到头七那天我一定回来勾你孙女的魂儿！”说完那只猫直接一溜烟消失在我眼前。

奶奶掐指算日子：“阳阳，明天你也不要回学校了，你跟老师请两天假，等过了你舅爷爷的头七在去上课。”

我战战兢兢的说了一个好字，不过心里还是很害怕头七那天。

毕竟头七那天是死者怨气最集中的一天。

于是我又开始唱送灵歌，一首歌唱完另一首歌开始，每一首歌都对应着不同的程序。

封棺便是辞容，就是让家人看死者最后一面。

我整理好身上的丧服，站在灵堂的棺材前将水袖一甩，然后转了一圈，一步一步如步步生莲般从室内往外走。

见到第一缕阳光我开始唱还阳歌：“还了阳来了阳，还了日头还月亮，前夜打的大师鼓，后面又打两头忙；还了阳来又还阳，送子娘娘尽孝堂，送子娘娘找送子，送了一对状元郎……”

等我这首歌唱完，便是送灵时间，舅爷爷所有子孙都纷纷跪在棺材后焚香磕头。

那只猫也挺聪明，看到舅奶奶的脸色不好，一溜烟的从灵堂里跑了出去。

眼看时间过去一大半，现在进入守灵的时刻。

舅奶奶直接拉着我，让我跪在她身边守灵。

接下来我也没什么事要做，现在就是坐等天亮。

舅奶奶递给我一杯茶让我润润喉，我差不多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等我睁眼时天就亮了。

舅爷爷停尸要停三天，三天以后就要入棺出殡。

在这三天里面我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守灵，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

几个婶婶有些无聊，便拿我开玩笑：“阳阳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怕那只猫？”

我尴尬的笑了笑，没说话。

低头看着那只猫，那只猫还在继续冲着我叫。

舅奶奶站起身轻轻的踢了一脚那只猫，嘴里喃喃念道：“你这个小畜生，别在这里捣乱！”

因为有一次过年，我来舅爷爷家拜年，结果我被那只白猫追了，在村子上跑的团团转。

所以几个婶婶也会拿这一件事当成玩笑来取悦自己。

哭丧女守灵到后半夜都不需要哭，只要天亮鸡叫的时候哭一场。

看到原封不动的尸体，我长叹一口气，然后用手擦了一下脸颊上的眼泪。

手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没想到我竟然哭出这么多眼泪出来。

我将手甩了甩，然后在衣服上蹭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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