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第三层 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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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OP!

庄秋水突然停止了脚步,像个木头人一样僵在那里,眼前是地狱般的门洞,里面幽暗异常,什么都看不清楚,似乎正潜伏着无数幽灵,等待新人进入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不,不能再往里踏入半步了!他在门口徘徊了几步,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如果尚小蝶不在里面呢?或者她根本就没有进去,像他一样在此止步不前,然后就一个人知难而退,早就离开这鬼地方了。

毫无疑问,尚小蝶正在这道门洞里,在可怕的“蝴蝶公墓”中。

他的心又一次沉到了冰底。

脚底稍稍挪动了几厘米,又立即缩了回去,好像门洞里有一堵透明的墙,任何人都无法穿墙而过。

进入?还是退出?这是一个问题……

庄秋水问出了一个哈姆莱特式的问题,可惜他要拯救的并非奥菲丽亚——而是个与他无亲无故、刚刚萍水相逢的丑小鸭而已,她长得一点都不漂亮,对男生几乎毫无魅力,是那种天天见面也会遗忘的人。

为一个完全与己无关的人,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脑子里又闪过了那些电光,雪花般飞舞,如利刃劈开他的身体。他看见了夹竹桃花,鲜艳的花朵流出乳白色的汁液,流过之处冒起带着骷髅的白烟……还有,还有那只蝴蝶,跨入禁忌之门,朝拜普鲁顿大神……无数声尖叫,扯破咽喉的尖叫……密密麻麻的……

“不!”

他如孩子般喊了出来,双手抱住自己的耳朵,只想立刻就变成一个聋子。

然而,耳朵还是很不争气地听到了手机铃声。

是尚小蝶吗?打开手机屏幕,来电显示却是陆双双。

“喂!已经去那么久了,你在哪里啊?”

“蝴蝶公墓。”

他像机器人一般如实回答。

“见鬼,真有这个地方?”电话那头的双双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找到WOW了吗?”

“我——找到她了。”

“那赶快把她带出来啊!”

庄秋水不知该怎么回答:“哦……”

“你哦什么哦啊!还是个男人吗?”双双在电话里嚷了起来,“快把小蝶给我带回来!”

说罢她挂断了电话。

男人?这两个字如电流般刺激了庄秋水的心,让他把头高高地仰向天空,老房子的屋顶似乎变矮了一些。

他的双脚忽然获得了自由,一下子摆脱了理智的控制,大步流星地跨向门洞。

迈向地狱的第一步。

刹那间,黑暗吞噬了庄秋水。

6月11日晚上19点19分

月亮从乌云里出来了。

蝴蝶公墓

清洁的光线如白霜洒遍旷野,也轻轻抚摸着尚小蝶。身下是冰凉的泥土,地底的湿气渗入皮肤,血液如开春的河水缓缓流淌。

或许是受到月光的洗礼,眼皮下的瞳孔缓缓缩小,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星空。艰难地眨了几下,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团虚无的空气,紫色的夜空上悬着一轮皓月。

然后,她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敏感而脆弱的眼睛,22岁男生的眼睛,抑或在梦中见到过的眼睛。

不知如何形容这目光,他不停地闪烁着,如银河的星光正对着她。

但她看不清那张脸,只感到温热的气流,扑到她的面颊上,彼此交换着呼吸。

她听到了一个急促的男声:“小蝶?小蝶?”

小蝶是谁?

啊,那是自己的名字,她终于想了起来。

那这又是什么地方?

她不敢再想。

在这荒凉的月夜,年轻男子继续呼唤着她,就像中国人古老的“叫魂”仪式。

但她感觉自己浑身虚脱,双手双脚都动弹不得,嘴唇嚅动了许久,才艰难地说出一句话:“你是谁?”

黑暗中的眼睛眨了眨,轻声答道:“我是庄秋水。”

她的脑子转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这个名字。喉咙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啊——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

“没事了,我们离开这吧。”

他的手抄到她后脑勺,将她的上半身抬了起来。她半坐在地上,仍然动不了身体,眼前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只觉得周围树影婆娑,一些鲜艳的花朵绽开。

庄秋水将她后背靠在一个冰凉的东西上——“蝴蝶公墓”的墓碑。他转身背对着尚小蝶,将她放在自己背上。

伏在这坚实的后背,仿佛抱着一棵年轻的树干。

庄秋水拎起小蝶的书包,双臂抬着她的两条腿,任由她的双手搭在他胸前,还有她的整个胸脯都紧贴着背脊,但此刻哪来得及心猿意马,他心里在想,这大一女生份量还不轻呢,没走几步路就大喘气了。

平生第一次真正闯入蝴蝶公墓,冒险救出了昏迷不醒的女孩,从小门走出高大外墙,夜色里的破院充满阴森之气。借助月色找到中间的门洞,背着小蝶穿过“过街天桥”。

忽然,感觉头顶有个脚步声响起。但小蝶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头实在仰不起来,尽管确信楼梯上有个什么东西。

既然已经来到蝴蝶公墓,就算是幽灵也没什么好怕的!

庄秋水低着头冲出门洞,眼前露出一大片墓地。

月光下的鬼魂们正在晚风中吟唱。

已经浑身是汗,就算棺材里的僵尸爬出来,都不会让他再害怕。背着尚小蝶绕过一个个墓碑,脚底不小心踩碎了一块骨头,身边闪烁起幽幽的鬼火。

好不容易冲出墓地,庄秋水心头一阵狂跳,月光下的工厂废墟如塞外的草原,惟独少了牧羊女与蒙古包。

背上的小蝶正在发抖,身体由冰凉变得滚烫,看来是受寒发烧了。庄秋水加快了脚步,大汗淋漓地跑过荒草丛。

他们大半个身体都埋在草里,小蝶感到草叶刮着大腿,整个人如火焰般燃烧着。

终于艰难地跑到苏州河边,从敞开的工厂边门冲了出去。

托着小蝶大腿的双手渐渐撑不住了,只能拼命用背脊往上顶,免得她从背上掉下来。这是马路的尽头,放眼望去不见一个人影,只有月光伴着两人。庄秋水必须要把她送到医院去,但这地方连车都不可能拦到。

他就这么背着小蝶,向南穿过两条路口。终于有一辆空出租车过来了,他把小蝶放进车子后座,让司机开到附近最好的一家医院。

庄秋水疲惫不堪地坐在小蝶身边,先擦了脸上一把汗,几乎浑身都要散架了。

出租车开过黑夜的黄泉路,身边的小蝶早已不省人事,嘴里在喃喃细语,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滚烫滚烫的。忽然想起陆双双,赶紧给她发短信,告诉她已把小蝶救出来了。

再见,蝴蝶公墓。

十几分钟前,他踏入了永远的禁区——用手机荧光照着前面的路,小心翼翼地穿过门洞,黑夜里看不清那高大的墙壁,只感到是个阴森可怖的老院落。他大声叫喊着小蝶,一直摸到对面的墙上。他摸到最左侧发现了那道小门,推开门后发现了蝴蝶公墓,月光正好照亮了墓碑,在碑下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孩。

刹那间,他还以为见到了一具女尸,凄惨地躺在墓碑底下,等待亲人来收殓遗体。

庄秋水浑身颤栗着蹲下来,死人般苍白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一只蝴蝶正停在她的唇上。

伸手去触摸蝴蝶,它却轻巧地飞走了。手摸到了小蝶的鼻孔,才发现她还是有呼吸的。然后,他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

虽然已逃出了蝴蝶公墓了,但想起这些仍胆战心惊。车子已经开出了黄泉路,疾驰入市区的街道。

他低头看着斜躺着的小蝶,不知她还会遭遇什么?

还有,他自己呢?

啊,医院到了。

6月11日晚上20点05分

护士长余芬芳在看值班记录,实习护士正在悄悄地煲电话粥,让她感觉很不舒服。星期天的晚上,急诊室里照样人满为患,大多是换季造成的感冒。这些天她工作得格外认真,让几个年轻医生都肃然起敬。她已做了30年的护士,从最初的护理,到妇产科的助产士,最后成为整个医院的护士长。

前天晚上她不当班的时候,有个女孩送来没多久就死了。医生采用了气管切开抢救,居然从里面掏出一个虫卵,堵塞气管导致窒息死亡。这种事情多少年都没遇到过了,让余芬芳听着就胆战心惊。好在再过两个月,她就要满50岁退休了,再也不会见到这些凄惨的场景。

忽然,有个医生叫了她一声:“余姐,你儿子来了!”

余芬芳的心即刻紧了起来,儿子来自己的医院,出了什么事?她急忙走出来,只见急诊室外的走廊里,儿子秋水搀扶着一个年轻女孩,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心总算放了下来。但那女孩却从没见过,儿子也没说过他谈了女朋友。

庄秋水高声喊道:“妈妈,先帮我去挂下号。”

接着,他将小蝶扶进急诊室,赶快让医生给她做检查。体温量下来39度,其它方面都无大碍,只有身体非常虚弱,咽部有些发炎,初步诊断是上呼吸道感染。

余芬芳走到儿子身边,看着这个躺在担架床上的女孩,心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很久以前就认识这女孩。她紧紧捂着自己心口,眉间掠过一丝深深的恐惧。

她把儿子拉到角落里,悄悄地问:“是你新交的女朋友吗?”

余芬芳觉得这女孩并不漂亮,身材也不太好,脸上还有很多雀斑和粉刺,说实话很难配得上儿子秋水。

“不,她只是大一的学妹。”

“大一?又不是和你一个班的,怎么待她这么好啊?”

庄秋水不耐烦地摇摇头:“妈妈,人家遇到危险,我当然要救她的啊。”

余芬芳又去问了问医生,帮她去药房取了药,又亲自给小蝶打了一瓶吊针。

小蝶被推到输液室,她睁开虚弱的眼睛,看着输液瓶里的液体,一点一滴地落下来。金属的针头插在静脉血管里,冰凉的药水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庄秋水一直坐在身边,他的眼神焦虑不安,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她听到庄秋水在打电话,好像是在和双双通话。他告诉双双他们在医院里,小蝶并没有生命危险,今晚吊完针就可以回学校了。

尚小蝶又闭上眼睛,空气中充满医院药水的味道,脑子如一直开着的放映机,回忆刚才在蝴蝶公墓的所见所闻——

但记忆似乎断裂了,后面很多事情都变得模糊不清,她究竟还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幽灵来到她面前了吗?对了,她记得那个墓碑上有她的名字,难道是同名同姓的人?抑或是某种幻觉?还是老天留给她的归宿?

药水仍在一滴滴落下,而泪水则从眼角滑落,沿着脸颊侧面流到了头发里。血管渐渐热了起来,海水从四周淹没身体,大脑沉入了黑暗……

6月11日夜晚22点45分

两个小时后。

余芬芳带着一包新衣服回到输液室。她看到小蝶的衣服已经很脏了,便向实习护士借了留在更衣箱里的衣服。

儿子已经困得在旁边睡着了,而小蝶也闭着眼睛没醒来。吊针已经快结束了,余芬芳叫醒了小蝶,将针头从她静脉里拔了出来。

整整一瓶药水吊了进去,尚小蝶的体力已恢复了很多,可以自己下来走路。余芬芳轻声说:“姑娘,你衣服都脏了,换些新衣服吧。”

尚小蝶脑子都一片空白了,她顺从地跟着护士长,来到一个小房间里。她脱下身上的脏衣服,刚要换上那件新衣服时,余芬芳忽然叫了起来:“等一等!”

她看到了尚小蝶胸前的胎记。

49岁的护士长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丑陋的印记,几乎瞬间冷汗就下来了,脚底一软几乎倒在了地上。

尚小蝶害羞地护着胸前,尴尬地说:“这不是伤疤,是胎记,自打我生下来就有了。”

余芬芳已吓得魂不附体了,她的嘴唇继续颤抖,眼神里的恐惧无法用语言描述。她又把目光移到小蝶脸上,连连摇头道:“不……不……”

尚小蝶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刚才在蝴蝶公墓还伤到脸了?还好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就是些粉刺痘痘罢了。她迅即把新衣服套在身上,低下头说:“谢谢。”

余芬芳叹了一口气:“回去吧,今晚要好好休息,还要按时吃药。明天高烧还不退的话,再到医院里来找我。”

小蝶出来,庄秋水也醒了过来。他向妈妈点了点头,便护送着小蝶离开了医院。

已经超过半夜11点了,他们拦了一辆出租车回S大。

庄秋水又给双双打了个电话,让她不要再担心。他会送小蝶回寝室的,让双双先睡下吧,她可以明天再来看小蝶。

忽然,尚小蝶又感到浑身无力了,渐渐倒在了庄秋水肩上。

她迷迷糊糊地说:“刚才那老护士真奇怪,在我换衣服时拼命盯着我看,那眼神是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我是个妖怪似的。”

“她是我妈妈。”庄秋水冷冷地回答。

“啊!”

小蝶完全没有想到,她把头靠到另一边车窗,再也不说话了。

20分钟后,出租车穿破城市的黑夜,来到S大校门口。

6月11日深夜23点30分

月色如洗。

女生寝室楼。

庄秋水护送着小蝶来到楼下,当他要进楼时被舍监喝止住了:“喂,这位男生怎么回事!都几点了还敢进来?”

这才意识到不能进女生楼了,庄秋水只能连声说对不起。他让小蝶给室友们打电话,让她们下来接她上去。

但尚小蝶连连摇头,根本就不敢打给室友电话,说怕打扰人家休息。

庄秋水叹了口气,索性自己打电话了,他的手机里存着“校花”田巧儿的号码。

对方很快接电话了,传来田巧儿兴奋的声音:“庄秋水,都那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你能不能下来?我现在你的寝室楼下。”

“哦,等我一会儿哦。”

虽然田巧儿故作矜持,但话语中仍然难掩得意。

小蝶挣脱了庄秋水的手说:“我可以自己上去的。”

“我不放心!我答应过双双,要送你到寝室的。”

田巧儿已经跑下楼梯,但看到庄秋水身边的小蝶时,那张脸立即由兴奋变成失望,接着又转成了对小蝶的轻蔑,潜台词是——就凭你这小样儿?

庄秋水说小蝶生病了,走路不太方便,请田巧儿保护她上楼。

这时,田巧儿的脸色已一阵青一阵白了,她心想你半夜打电话请老娘下来,却是要搀扶尚小蝶上楼,好像这丑小鸭变成了千金小姐,而“校花”倒成了侍女丫鬟!

但田巧儿到底还是要面子,她硬撑着点了点头,便搂着小蝶的肩膀一起上楼了。

庄秋水目送她们消失在楼道里,又傻傻地站在原地半天,直到舍监出来把他赶走。

同时,小蝶已回到了寝室。田巧儿当即翻脸道:“没想到你还会来装病这一招!算你狠!”

宋优和曼丽也很惊讶,她们正等着12点钟的世界杯比赛。当看到小蝶苍白的脸色,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其实,今天大家情绪都不好,下午刚回学校就听到了一个噩耗——白露死了!

老师禁止她们谈论这个话题,男生们私底下却传得神乎其神:说白露气管里生了一个虫子,最后变成一个硕大的绿色螳螂,撕破白露的咽喉爬了出去……

同寝的室友突然死于非命,任何人都会感到恐惧的。虽然平时关系并不是很好,但她们还是掉了不少眼泪。何况前几天白露反常的表现,那天半夜里呕出来的虫子。如今白露的床铺已空了出来,或许她的幽灵仍然眷恋着这里,悄无声息地躺在她们的身边。

尚小蝶爬到上铺,闭上眼睛再也不动弹了。

人生最恐怖的一天终于过去了,但她再也无法回忆了,宁愿拿个橡皮擦全部抹去。

额头还有些热度,脑子里有无数个人在说话,还没有睡着梦已经跳出来了。

她梦见了妈妈……

6月12日上午10点50分

走出蝴蝶公墓后第一个白昼。

她睡了整整一上午,直至阳光照射到额头,才痛苦地睁开眼睛。

眼前没有古老的高墙,没有深深的门洞,也没有荒草下的墓冢,只有金铃子的歌唱。尚小蝶转头看了看对面,床铺上空空如也,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抓了抓头发,责备自己怎么睡了这么久。

床脚就是她的大包,爬起来把包打开。包里还有孟冰雨的笔记本,包括手电筒和指南针。还有手机呢?手忙脚乱找了半天,在书包夹层里找到了,大概是庄秋水帮她放进去的。

她摸摸自己的额头,热度已退了下去,喉咙也不像昨晚那么疼,但浑身上下的关节还很难受,有什么力量正在撕裂自己。

包里有昨晚医院开的药,她艰难地爬下来,倒杯热水服下了药片。

她看到了白露的床铺——空空如也的床铺,现在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白露的日常用品,都被学校老师带走保管起来了。白露的养父母都已经死了,唯一的姐姐去年就死于了神秘车祸,现在又孤零零地离开世界。

还有,白露喉咙里的虫卵——那究竟是什么?

小蝶又要掉眼泪了。

她去洗了一个热水澡,要把从“蝴蝶公墓”带来的尘土都洗掉,但有些东西永远都洗不掉。站在浴室的落地镜子前,她戴上眼镜看着胸前的胎记——奇怪,颜色不对了,本来是丑陋的棕黑色,如今变成了好几种颜色。一大块鲜红色,好像要从皮肤里渗出血来……

原来像道旧疤痕,现在却宛如刚被撕破的伤口,她下意识地捂住胎记,觉得皮肤上微微灼热的疼痛。又感到一阵头晕,越想看清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就越是难受。她痛苦地抱着头,穿好衣服跑回了寝室。

前脚刚踏进房门,陆双双后脚就踩了进来。她带着些吃的东西,来慰问最好的朋友。

“哎呀,你真让我担心死了——”双双忽然想到了白露,立即掩着嘴说,“哦,我们不能说‘死’这个字。”

“你也知道白露死了吧?”

小蝶苦笑了一下,看着曾经睡过的床铺。

“他们传说的是真的吗?白露喉咙里长出了一个螳螂?”

“我——不知道!”

双双突然压低了声音问:“你真的找到蝴蝶公墓了?”

“嗯,不信你可以问庄秋水。”

“他已经在电话里和我说过了。对了,你干嘛不接我电话呢?”

尚小蝶摇摇头,她如何找到蝴蝶公墓的?那里又是什么样子?她不想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6月12日下午14点30分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戚戚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站在课堂上的是孙子楚,洪亮地念出了《庄子•齐物论》中的《蝶梦》。

尚小蝶坐在第三排,随着孙子楚抑扬顿搓的语调,唐*水韵的古音,她仿佛也随两千多年前的庄周,一同化身为翩然飞舞的蝶。陆双双却偷偷听着MP3里的《两只蝴蝶》。

第一次听孙子楚讲课,原来的老师突然生病,临时请孙子楚来救火。谁知这家伙抛开原有教案,天马行空地说起了庄子。

刚说完《秋水》,便跳到了庄周梦蝶:“庄子梦见自己变成蝴蝶,在大自然无拘无束地飞舞。他觉得自己更适应蝴蝶的生活,却不知这世上还有个叫庄周的人。一梦醒来,黯然神伤,不知是庄周作梦化为蝴蝶?还是蝴蝶作梦化为庄周?但蝴蝶不是庄周,庄周也不是蝴蝶,二者在不经意间已然物化!”

小蝶竟听得入了神,传奇的老师仍在滔滔不绝:“清人张潮写有一部奇书《幽梦影》,其中有一句绝妙。”

黑板上写下一行字——

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

没想到孙子楚还卖了个关子:“同学们,你们自己体会这句话吧。”

课堂里响起轻微的不屑声。

这时,双双对小蝶耳语道:“瞧,旁边那个男的盯着你看呢。”

小蝶警觉地转过头,一个不起眼的男生,迅速恢复了正襟危坐。她紧张地摸摸自己的脸:“他为什么这么看我?”

陆双双也仔细端详着她:“好像是有些不对劲。”

“难道我会变成一个巫婆?”

“Maybe——”

小蝶把头低下来,心底默念着“蝴蝶公墓”。

“下课!”孙子楚在讲台上的喝声,打断了小蝶的胡思乱想。

同时,兜里的手机短信振动了,她掏出手机看到了庄秋水的名字——

我在学校体育馆等你。

小蝶甩下了陆双双,第一个冲出大教室。

绕过两栋教学楼,跑进学校体育馆。很多人在打羽毛球,她茫然地在木地板上走了几步,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原来庄秋水正坐在看台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运动服,照旧那付周杰伦的样子。

小蝶坐到他身边问:“找我干嘛?”

“身体好了吗?”

“烧基本退了,喉咙也不干了,就是手脚关节还有些疼。”

庄秋水松了口气:“记得要按时吃药,若关节还疼也可以再去医院。”

“谢谢,我不用再去医院了——我怕那里的气味。”

沉默许久,他终于说出了疑问:“告诉我,尚小蝶,你是怎么找到蝴蝶公墓的?”

小蝶已没必要再对他隐瞒了:“孟冰雨的笔记本。”

随后,她把如何捡到神秘书包,又看到那张光盘里的视频,进而发现孟冰雨的笔记本。然后搜索到了“蝴蝶公墓”网站,破译了诗稿里的秘密,找到“蝴蝶公墓”的全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庄秋水。

终于,她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像自己做了一次恐怖片的导演。

庄秋水静静地听完叙述,眉毛不时跳动几下:“你运气真好!”

或者说另一个意思:你运气真差!

尚小蝶转头看着体育馆,几个熟练地挥舞球拍的男生,羽毛球从空中划过,如一只只白色的蝴蝶飞舞。

“你说你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庄秋水打断了她的凝视,“给我看一下好吗?”

他接过小蝶的手机,第一张照片显然在墓地,断裂的墓碑上刻着几个洋文。他仔细辨认着说:“居然是俄文字母!又称基里尔字母,九世纪的希腊人基里尔兄弟发明的,后成为大多数斯拉夫民族的文字。”

基里尔兄弟?尚小蝶觉得这个词好耳熟啊——对,在《蝴蝶公墓》的诗稿里,有这么一句:“高声背诵基里尔兄弟的文字”

那句正好接在墓地和十字架后面,指的就是墓碑上的俄文字母!

第二张照片是个竖立着的墓碑,似乎有个手电似的光圈照着,碑上有个美丽的西方女子的相片,看着“照片里的照片”,庄秋水心底隐隐有些发毛。

第三张还是墓碑上的文字,就在刚才那张西方美女相片下面,应该就是墓主人的名字了,同样也是用俄文字母刻的,还有生卒年月是“1912~1936”。

庄秋水又反复看了几遍:“把这些照片发到我手机上,我请高中同学帮我翻译一下,他现在外国语大学读俄语系。”

随后,小蝶用彩信把照片发送给了庄秋水。

“请保护好自己。”他从看台上站起来,又低声说,“我不愿你成为第二个孟冰雨。”

“等一下!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尚小蝶叫住了他,“你怎么会知道——蝴蝶公墓在经纬九路1999号?”

庄秋水沉默许久才说:“好吧,我告诉你。其实,我小时候就知道那地方了。”

他闭上眼睛,体育馆的嘈杂声骤然消失,大脑深处的记忆开始播映,只剩下14岁那年的太阳,还有一大片暗绿色的草地……

8年前,庄秋水14岁。

那年暑假,爸爸的工厂已经很萧条,许多工人下岗回家,只有爸爸还每天去上班。他不像其他男生沉溺于电玩,无聊时就会到爸爸单位。那是在老工业区,紧靠着苏州河的工厂。当年厂子大得吓人,耸立着高大的厂房和烟囱,宛如走进宏伟的迷宫。

在那炎热的中午,庄秋水和一个同学来到厂里,他们的爸爸都是厂里的工人。生产线已大半停产,又是午休时间,诺大的厂房里几乎见不到人影。工厂里有许多机器,破旧的车间和仓库,像秘密的军事基地。两个少年寻找着任何新奇的东西,穿过最后一个车间,来到绿油油的草地里。忽然,草丛里传来蟋蟀的鸣叫声——

“一只大虫哦!”

喜欢蟋蟀的同学两眼放光,侧耳倾听声音来源。庄秋水也猫着腰观察草丛。前面有道高高的围墙,荒草中只有蟋蟀声,心底隐隐不安起来。

突然,同学向地面一扑:“抓住它!”

草丛中跃起一个黑黑的小东西,后面两个少年紧紧地追捕,直到它跳进一道门缝。

这扇小门上挂着把锁,但早已腐烂锈蚀,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等一等!”庄秋水叫住同学,心跳也更厉害了,“我们不能进去!”

“你听到那大虫的声音了吗?要是被我们抓住了,一定是百战百胜的蟋蟀王!”

庄秋水全都想起来了:“小时候我来过这,刚想进去就被爸爸揪了回来,他重重地打了我一顿。爸爸警告说:绝不可以走进这扇小门,门后是厂里的禁区,谁进去就要送命!”

“切!你爸爸在哄小孩呢!我们都已经初中了,还会怕这种鬼把戏?”

同学嘲笑着跨进了小门。

禁区之门已经敞开,庄秋水呆呆地站在门外。其实他从小就想进去,看看那道围墙后到底是什么?有时爸爸会和同事们聊天谈起那,但都像触了*般不敢说下去。

门里又响起蟋蟀王的鸣叫,庄秋水实在憋不住了,也小心地跨进了这道诱惑之门。

他看到了墓地。

在蟋蟀声的伴奏中,数百个墓碑矗立着,荒凉的土地上杂草丛生,间有棺材板露出地面。

“原来是墓地!怪不得是厂里的禁区。”

14岁的少年装胆大,继续伏下身寻找蟋蟀。庄秋水不敢去拉他,担心会一起掉进坟墓。他只能慢慢跟在后面,随时观察周围动静,万一叫爸爸知道,非被他打死不可。

一直追到墓地最里面,蟋蟀王钻进墓穴缝隙。两人一筹莫展时,庄秋水看到了那只蝴蝶——翅膀一边是美女,一边是骷髅。

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蝴蝶,兴奋地想要把它抓住。但“美女与骷髅”异常灵敏,转眼飞进了那道门洞。

庄秋水看清了前面的老房子,凄凉地面对墓地,没有丝毫生气。当中有个幽深的门洞,不知通向地狱的哪一层?

“里面是什么地方?”

“管它呢,我们进去看看再说。”

庄秋水又感到了头疼,似乎有无数根针从坟墓里飞出,扎进他的后脑勺。耳边响起奇怪的叫声,又像无线电波的啸叫,手上的鸡皮疙瘩起来了。

“不!别进去!我们回去吧。”

心头已有了隐隐的感觉——这道门洞才是真正可怕的禁区。

同学轻蔑地吐出三个字:“胆小鬼!”

然后他一个人闯进了门洞。

庄秋水独自站在外头,目送着伙伴消失在黑暗中。门洞里吹来阴凉的风,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但没有逃走,否则在朋友面前永远抬不起头了。他独自徘徊在坟墓间,等待同学归来。

半小时后,门洞里仍然未有动静。庄秋水有些着急,担心他会不会有事?或者还有另一个后门,这家伙从后门出去了,把他一个人抛在这?

他向门里大喊了一声:“喂!你还在吗?”

又等待了一分钟,门洞里响起一声惨叫!

庄秋水吓得倒在地上,惨叫声的分贝如此之高,简直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还在继续,如波浪震撼着耳膜。

心几乎要跳出嗓子了,他不敢再听那惨叫声,更不敢走进门洞去寻找。不可能是恶作剧,同学一定在里面看见了什么,但又有什么能让人如此恐惧呢?

强盗?杀手?尸体?幽灵?

无数啸叫声汇集在一起,所有的脑细胞都熊熊燃烧。他不敢再开动想象力……

庄秋水像个逃兵转身跑去,穿过寂静荒凉的墓地,踏过几块棺材的残片,或许还有一些碎骨头,然后一口气穿过两个仓库,最后在工厂车间里,撞倒在爸爸身上。

儿子的脸色死人般难看,爸爸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只说自己摔了一跤。老爸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也没往其它方面想,便让儿子快点回家。

他独自跑回了家,没向任何人提起刚才发生的事。

同学会不会死了?要是其他人问起该怎么回答?会不会怀疑他杀了自己的同学?

在恐惧中度过了剩余的暑期。

两周后开学,庄秋水惊奇地看到了那个同学,仍好好地坐在教室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同学不再和庄秋水说话了,他也觉得自己是胆小鬼,再也无颜面对同学了。

半个月后,喜欢蟋蟀的同学家发生火灾,全家其他人都平安无事,惟独这孩子熏死在了房间里。

庄秋水听到这消息时,耳边响起了那可怕的啸叫声……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去过爸爸的工厂。”

他讲述完这段少年经历,眼前又回了学校体育馆,尚小蝶就坐在他面前。

“蝴蝶公墓就在你爸爸的工厂里?”

“那是工厂的禁区,没人敢擅自踏入,包括那片外国人墓地。但多年来没人说得清原因,已成为厂里不成文的规定。后来,我听说了‘蝴蝶公墓’的传说,突然脑子开窍,才明白那里就是‘蝴蝶公墓’!”

尚小蝶也捂了捂心口问:“那工厂里的人知道吗?”

“他们从没进去过,当然也不会知道,尽管与‘蝴蝶公墓’只有一墙之隔。”

“后来工厂怎么会给拆掉的了呢?”

“效益太差,厂里欠了很多款,最后只能破产。我爸爸也提前内退回家了。老厂房基本都拆光了,据说要造新的住宅楼盘,但因为开发商资金问题,房子迟迟没有造起来,一大片空地始终荒着。”

“还好没变成居民区,否则不知道又要出什么事了。”

他疲惫地点点头,回忆消耗了很多体力:“小蝶,你要保护好自己!所有进入过‘蝴蝶公墓’的人,没有一个能活得长久!就算能活着出来,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因各种奇怪的原因而出事——至于出事的期限,短的只有几个小时,最长也不过几个月!”

这番话听起来就像死刑判决,尚小蝶几乎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么,你自己呢?昨晚你也进入‘蝴蝶公墓’了。”

庄秋水的脸色几分冷酷,锐利的目光令人望而生畏,他暴怒地站起来说:“见鬼!昨晚我还不是为了救你吗!”

小蝶第一次见到他发脾气,吓得蜷缩在座位上不敢说话了。随后,庄秋水飞快地跑下看台,只留她孤独地坐在体育馆里。

她把头埋进自己臂弯,轻声抽泣……

6月12日晚上19点30分

没有月亮的夜晚。

尚小蝶被双双拉进学校剧场,今天又是他们排练的日子。庄秋水已换上了戏服,看到小蝶便低头说:“对不起,下午我失礼了,请原谅。”

她尴尬地看着庄秋水,明白他在为下午最后一句话道歉:“没关系,我本来就没生气。”

“你们在说什么啊?”双双听不懂他们的话,“什么失礼?”

“没什么。”庄秋水摇了摇头,“我们进去换衣服吧,不然又要被孙子楚骂了。”

10分钟后,“梁山伯”和“祝英台”田巧儿上场了,孙子楚也穿上了戏服,原来他还客串梁山伯的“情敌”马文才。

有个跑龙套的学生没来,孙子楚坚持要补齐人数。他锐利的目光向台下扫了扫,最后落到了尚小蝶身上。这女孩虽然不漂亮,但一双眼睛挺有气质的,他高声道:“喂,这个女生,请你到后台去换下衣服。”

“啊——”小蝶意外地站起来,指着自己问,“是说我吗?”

“对,就是你!别磨蹭了,快去后台吧。”

其他人也都没想到,双双倒是高兴地抓住小蝶的手:“快和我去后台,我帮你换衣服。”

小蝶完全没了主意,被双双拖进后台。陆双双给她换上一套粉红色的汉服,就像唐诗里写的村姑,若再漂亮些就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第一幕,梁山伯与祝英台出场,身后跟着书僮四九和丫鬟银心。祝英台女扮男装到书院读书,路遇强盗,梁山伯出手相助。双双故意要凑近庄秋水,却被“祝英台”一把拉开。舞台上剑拔弩张,祝英台要与银心主仆单挑。“英雄救美”变作群英PK,众人打打闹闹进了书院大门。

第二幕,寒窗苦读。孙子楚扮演的马文才亮相,活脱脱就是一个纨绔子弟。但他对田巧儿极不满意,认为她表演虚假做作,完全不像戏文里的祝英台,连个花瓶都不如。他的批评毫不留情面,还威胁再演不好就要换人!田巧儿平时是被大家宠惯了的“校花”,哪受得了这样的羞辱?咬着嘴唇把头扭向一边,强忍着眼泪不掉出来。

第三幕是脍炙人口的“十八相送”。跑龙套的女孩登场了,小蝶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第一次上台难免紧张,不小心撞到了“祝英台”身上。田巧儿正好摆个POSE,突然被撞倒在地,狼狈不堪。小蝶连声道歉要把她扶起来,“校花”愤怒地推开她,站起来指着小蝶的鼻子说:“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故意要让我出糗?”

刚被孙子楚骂过,田巧儿正憋着一肚子火,劈头盖脑对小蝶痛骂了一顿。庄秋水看不下去说:“算了,她都道歉了,你就别再说了。”

田巧儿更气愤了:“你们故意为难我?想演祝英台就自己说嘛,干嘛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这幕“梁山伯”PK“祝英台”,可谓梁祝史上最NB的一段。“十八相送”在混乱中收场,连“我家有个小九妹”都省略了。

下一幕直接跳到“楼台会”。孙子楚几次打断田巧儿的表演,断断续续到第四幕结尾,“祝英台”告别时故作深情道:“山伯,若此生不能与君共度,英台愿回到蝴蝶公墓,再与君续前缘!”

话音未落,“梁山伯”的脸色就变了,台词里根本没有“蝴蝶公墓”。

“蝴蝶公墓”如丧钟般敲响在诺大的剧场里。整个剧场寂静了下来,所有演员都看着“祝英台”。小蝶手心也出汗了,要不是双双扶着她,脚底早就站不稳了。

蝴蝶公墓

仍是马文才打扮的孙子楚回过神来,跳到舞台中央高声说:“今天排练到此为止!大家可以回去了。”

接着他转身盯着“祝英台”说:“你是在报复我吗?”

田巧儿也被吓坏了,她知道祸从口出,连忙捂着嘴巴,摇头说:“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蝴——不,那四个字就脱口而出了。”

孙子楚毫不客气地讽刺了一句:“我看你是鬼上身了!”

6月12日夜晚21点20分

排练不欢而散。

尚小蝶换好衣服和双双告别,在剧场外看到庄秋水——奇怪,他怎么没和双双在一起?她跟着庄秋水到四周无人的小径,突然在他背后说:“喂!”

庄秋水警觉地回过头来,路灯下看到小蝶的脸:“吓死我了!晚上不要随便在外面游荡,早点回寝室睡觉去吧。”

尚小蝶大胆地扬起头:“因为我们刚从蝴蝶公墓出来?随时都会有危险?就像白霜和白露姐妹,失踪的孟冰雨,还有其他传说中的人们?”

“就算是吧。”

“孟冰雨在失踪前找过你是吧?她向你打听过蝴蝶公墓的事情?”

“好,我承认,她想要得到我的帮助。但我劝告她不要去那,只是随便说了一些传说,并没有透露半点‘蝴蝶公墓’的位置。她能自己找到那里,是她的造化,也是她的厄运。”

庄秋水穿过绿树掩盖的小径,疾步向学生宿舍走去。小蝶紧紧跟在他旁边追问:“喂,你别走,回答我的问题!孟冰雨还说了什么?”

他终于停下来,脸庞隐藏的树叶阴影后说:“她寻找蝴蝶公墓的真正目的——鬼美人!”

“啊,鬼美人?”

小蝶想起那白衣长发的女子,古典的眼神里带着妖魔的气息。同时,她想到了在孟冰雨的笔记本里,最后记录的两句话——

我从蝴蝶公墓回来了

我找到了鬼美人

孟冰雨说她在蝴蝶公墓找到了“鬼美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是一种蝴蝶!”庄秋水用沉闷的语气边走边说,“‘鬼美人’是简称,或者说是探险家起的绰号,国际公认的学名为‘卡申夫鬼美人凤蝶’。”

“卡申夫鬼美人?”

“又简称‘卡氏蝶’,以发现者姓氏命名,就像‘普热瓦尔斯基马’简称‘普氏马’。卡申夫是个白俄医生,20年代流亡中国,在云南一个神秘山谷中,发现了一种极其诡异的蝴蝶——左右两边翅膀图案不一样,左边是美女,右边是骷髅,合在一起就是‘鬼美人’!卡申夫在美国生物学刊上发表了一篇论文,并寄去了独一无二的‘鬼美人’标本。这种蝴蝶只存在于远古的传说里,立刻震惊了世界。”

“‘鬼美人’是一种稀有的蝴蝶品种?”

“不但稀有,而且神秘。全世界现已记录的蝴蝶一万四千多种。根据不同的形态结构、进化发展及血缘关系分为16科,每个科下分为若干属。中国分布有12个科,‘卡申夫鬼美人凤蝶’就属于凤蝶科。人们怀疑这种蝴蝶早已灭绝,一旦找到就是稀世珍宝,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你怎么知道的?”

“生物系的宁教授告诉我的,他有一次秘密地对我说过:传说在本市某个角落,有一个叫‘蝴蝶公墓’的地方,里面藏着‘鬼美人’。孟冰雨是系里公认的高材生,经常帮教授做实验助理,我相信宁教授也对她说过相同的话。”

“也许我们还得找宁教授谈谈?”

“嗯,我明天联系一下他吧。还有一件事,我和孟冰雨都知道——”他回过头来,幽暗的路灯光线照在眼里,“美国有个研究机构,在全球范围悬赏10万美元,求购‘卡申夫鬼美人凤蝶’的标本,若捕获活体则为25万美元。”

尚小蝶恍然大悟:“孟冰雨不惜一切代价寻找蝴蝶公墓,要得到‘鬼美人’的原因,就是这25万美元的赏金!”

“至少是一部分动力吧。但我想最重要的,还是人类天生的好奇心与探险欲。孟冰雨一直以为我去过‘蝴蝶公墓’——其实我也是前天晚上才第一次进入。我要她绝对不要去那,也不想给她任何帮助,我预感到她会出事的。果然,她很快从人间蒸发了。”

女生寝室楼近在眼前,舍监又投来了怀疑的目光。庄秋水摇摇头说:“别多想了,早点睡觉。记住——晚上千万不要跑出来!”

“我听你的。”小蝶又恢复了那柔弱的语气,“晚安。”

6月12日夜晚22点05分

她睡不着。

在上铺翻来覆去好久,总觉得关节很不舒服。田巧儿难得早回来,可能今晚受了很多刺激,想早点睡觉吧。宋优和曼丽在下铺讨论世界杯,今晚是日本对澳大利亚。

小蝶打开床头小灯,翻起萧鼎的《诛仙6》。她是贝塔斯曼书友会的会员,上周通过书友会网购了这本书。除了铁打不动的悬疑小说,她还爱读《诛仙》、《九州》之类的玄幻小说,有时会去萧鼎的博客上留言。至于尚小蝶为什么喜欢《诛仙》,除了小说的故事之外,也因为主人公张小凡的名字与她相近吧。

读了一个多钟头,她摘掉眼镜,刚有些睡意,耳边便响起庄秋水的声音:“见鬼!昨晚我还不是为了救你吗!”

惊慌失措地睁开眼睛,依然在黑暗的寝室,冷汗从后背心渗出来——还是庄秋水那句话,他们都进入过蝴蝶公墓,而那个可怕的传说似乎是真的。也许,命运同时向他们打开了地狱之门。

“我快死了吗?”小蝶在心底默默问自己,随即回答,“但我不后悔。”

金铃子叫了。

宋优自然从床上跳起来,又对小蝶大发雷霆了一通。这两天宋优有些神经过敏,因为室友白露的死,让大家都生活在恐惧中。尤其是晚上睡在寝室里,总是担心白露会回到床上,然后一个个掀开她们的被子。

尚小蝶紧紧保护着金铃子,直到宋优吵累了继续睡觉。

除了陆双双外,虫子是她唯一的朋友。

小时候只有虫子才与她亲近,除了最冷的季节,这些小家伙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几乎所有女孩都讨厌苍蝇、蟑螂,妈妈也会一直教育孩子,看到苍蝇要拍死或赶走,虫子会传染疾病。但尚小蝶却是个例外(当然她从小也没有妈妈),从不会踩死蟑螂,而是任由它们爬来爬去,除非接近食物才挥手赶走。

她走到哪就会聚集很多虫子,小学时常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而蚂蚁们也卖力地表演,直到老师来把她揪回教室。那些牵牛、金甲虫之类难见的漂亮昆虫,也总出现在她左右,一时兴起还会抓几只回家照料。

从蟋蟀到叫蝈蝈到金铃子,几乎所有的鸣虫她都养过。有时窗台同时挂着三个叫蝈蝈笼子,地上还有七八个蟋蟀罐——简直成了男孩。每年春天她都会养蚕宝宝,她喜欢看蚕宝宝吐丝的样子,从丑陋的小虫子,变成坚硬雪白的茧子,最后破茧而出羽化为蛾。

同学和老师都认为她古怪,觉得她身上随时会飞出一堆臭虫。长此以往恶性循环,她越没有朋友就越喜欢虫子,而越喜欢虫子就越没朋友。所以,在S大能有双双这样的好朋友,她觉得是上天赐予的福气。

在关于虫子的回忆中,尚小蝶渐渐沉睡了下去。

但愿睡个好觉。

6月13日清晨6点40分

很遗憾,尚小蝶还是没睡好。

从夜里直到清晨,只感到身下的床变成了“幽灵小溪”的荒草地,自己的后背变成了红色书包,野草疯狂地越长越长,刺破她的身体一直钻进骨头。变成锋利的锯子,将她锯成十几截,血管唱起夜半歌声……

醒时浑身上下刺骨酸痛,特别是腿上的关节,疼得几乎抬不起来。戴上眼镜,挣扎着爬下床铺,她怀疑自己会不会很快死掉,就像白霜或其他去过“那里”的人一样。

幸好还可以活着刷牙。

镜子里自己满嘴都是白色的牙膏泡沫。眼睛感觉更不对了,越看自己越头晕。只是脸上的雀斑好像少了,粉刺痘痘不那么明显了,难道这两天新换的洗面乳起了作用?又凑近镜子仔细看看,皮肤也干净白嫩些了。她摸着自己的脸,还是不太敢相信。不,大概又是幻觉吧。闭上眼睛吐出漱口水,尚小蝶匆匆冲了出来。

清晨的走廊寂静无声,不知不觉跑出了寝室楼,来到充满露水的校园小径中。

奇怪,骨头越来越疼,耳边却仿佛响起某种声音——回头已望不见寝室楼,四周全是茂密的树丛,她茫然地走了好一会儿,忽然闯入了学校的花圃。

又是这个繁花似锦的地方,前面是更荒僻的建筑。她立时想起了那个清晨,美女与骷髅的蝴蝶,带她来到了“幽灵小溪”。

心跳加快了,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直到看见那盛开的夹竹桃花。清晨的小河上弥漫着薄雾,浑浊的暗绿色水面波澜不惊,却不见那暗红色的神秘书包。

忽然,夹竹桃叶里隐隐有个黑影,鬼魅般穿行在鲜艳的花朵间。尚小蝶差点吓得摔倒,不过去过蝴蝶公墓之后,她的胆子也大了许多,便悄悄地走进了那片树林。

那个人猛然抬起头来,隔着一簇美丽的枝叶,小蝶看到了一双细长锐利的眼睛。

“庄秋水?”

她立时叫出他的名字,他也意外地睁大眼睛,脚下一滑差点掉进河里。

本来大胆的男生,竟被吓成这样——这两天都在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中度过。三天前,他还坚信凡去过“蝴蝶公墓”的人,都会遭到某种神秘力量的报复。但现在,他希望那只是荒诞的传说,“蝴蝶公墓”不过是片老房子,所有的意外纯属巧合。然而,庄秋水并不能说服自己,只能尴尬地苦笑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是你告诉我在这捡到了孟冰雨的书包,所以我过来看一下,还有没有其它的东西被遗漏了。”他走出夹竹桃林,神色凝重冷峻,转头看着浑浊的河面,“那你又是来做什么?”

小蝶不想回答,自己也无法解释。忽然,庄秋水叫了一声:“那红色的是什么?”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紧贴着“幽灵小溪”水岸边,有个红色的东西藏在野草里。

是那只红色的女鞋。

尚小蝶想了起来,前天并没有告诉他这个鞋子。庄秋水小心地走到河边,蹲下来看着这只女鞋。一只红色的中跟鞋子,看起来小巧玲珑,精致诱人,只是表面沾了许多污垢。

“幽灵小溪”边的红色女鞋,或许已在此躺了许多个日日夜夜,孤独地伴着这池绿水——野渡无人“鞋”自横。

庄秋水的手指剧烈颤抖着,眼神里既是恐惧又是渴望,终于抓起了这只神秘的女鞋。

这不是灰姑娘的水晶鞋,而是鬼美人的红舞鞋!

小蝶惊讶地摇摇头,没想到庄秋水会拿起这只鞋子——若在路边见到一只脏鞋子,凡正常人都绝不会用手去碰的(捡垃圾的除外)。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庄秋水还把这鞋子浸到河水中,小巧的红鞋没入暗绿色的水面,一波波涟漪随之泛起,仿佛正有一个妙龄女子下河沐浴。

她悄悄走到庄秋水身边,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啊?”

“别说话!”

庄秋水的手也浸入了“幽灵小溪”。

小蝶吓得闭起眼睛,她以为那暗绿色的液体,就像有害的化学试剂,他可怜的手顷刻就会被腐蚀掉,只剩下白骨森严的指头。

然而,他的手居然在水里晃了几下,用河水洗那只鞋子。一分钟后他举起女鞋,河水已洗去表面的泥泞,水珠滴干净后,鞋子露出了鲜艳的红色,漂亮的形态更加醒目,发出湿漉漉的耀眼反光。

小蝶胆战心惊地看着鞋子。

庄秋水把这只鞋子拿到眼前,上上下下仔细端详,忽然颤栗地说:“就是这只鞋!”

“是什么?”

“孟冰雨的鞋子,在她失踪前几天,一直穿着这双鞋子。这也是她最喜欢的一双鞋,每次参加聚会比如卡拉OK,都会穿上,吸引了很多男生眼球。”他的眼睛仍然盯着鞋子,“我不会认错的,就是这双鞋子,孟冰雨的红鞋。”

“怪不得她的书包也会在这,可为什么她会把鞋子留在河边呢?而且还只有一只鞋。”

“唯一的原因就在——”

他把目光对准了暗绿色的河水,似乎能看到河底的一切。

“你是说?”尚小蝶捂住了自己嘴巴,不敢把后面的猜想说出来。

庄秋水也沉默了片刻,终于说出那最可怕的推测:“她在下面?”

“不!不会的……不会的……”

忽然,他一把拉住小蝶的手,冷冷地说:“我们回去吧,别呆在这鬼地方了。”

正当庄秋水要拽走她时,脚下正好踩到了一块石头。清晨的露水让石头又湿又滑,他立即失去了重心,整个身体都向后摔了下来。

最要命的是,他的手还下意识地抓着小蝶,两个人一起被拖向了“幽灵小溪”——

一阵天旋地转,四周飞舞过红色的夹竹桃,淡绿色的野草地,暗绿色的浑浊水面……

在十几分之一秒的时间里,绿色水面凶恶地朝她扑来,根本来不及张嘴发出声音,毛细血管已随着河水剧烈收缩,冰凉彻骨的感觉传遍全身。

“扑嗵!”

第一个掉进水里的是庄秋水,紧接着就是尚小蝶。

“幽灵小溪”激起高高的水花,打湿了河岸边孟冰雨的红鞋。

几秒钟后恢复了平静,一阵薄雾飘来覆盖了小河,似乎从没来过这两个人。

他们就这么消失了?

6月13日清晨7点30分

水很深。

出人意料地深,离岸不到两米的地方,就已经深不见底——虽然外面是夏日的清晨,冰凉的水世界却是北冰洋般漫长的极夜。

尚小蝶完全没入浑浊的河水,幸好入水时闭紧了呼吸,否则这暗绿色的脏水就成为早餐饮料了。接下来的挣扎完全出于本能,双手拼命向上挥舞,却一点都抓不到水面。她感觉自己正垂直向下沉去,两脚完全悬空踩不到底。

瞬间开始后悔——小时候为什么不跟爸爸去学游泳?

四周全是冰凉的河水,她甚至不敢睁开眼睛,惟恐眼球会被这脏水腐蚀。河水就像黏乎乎的鼻涕,沾在她皮肤上抚摸,简直要撕碎她的身体。

该死的“幽灵小溪”还没有到底!尚小蝶继续往下沉去,最后一口气已屏不住了,肺里难过得像要爆炸!

突然,耳边响起某种声音,从某个遥远的角落升起,漂浮在她的身边。不知哪种语言的歌声,带有斯拉夫味道的旋律,悠扬,绵长,柔和,诱人,如海底女妖般忽隐忽现。

是的,尚小蝶看到她了——

长发散布亚麻色的光泽,半透明双眼如波罗的海琥珀,白皙的皮肤来自极地冰雪,修长的身段竟如海蛇扭动,红唇轻唱那古老的歌谣:“你在地底潜伏/我在人间等候/你吐丝作茧自缚/我望眼欲穿孤独……”

刹那间,小蝶想起了这张脸,印象深刻永难忘怀——镶嵌在墓碑上的脸。

那个傍晚她走进蝴蝶公墓,凝视这张墓碑上的欧洲脸庞,她是如此美丽如此忧伤,带着另一个世界的纯洁,底下还有那行俄文字母的姓名。

在最后一口气用尽之时,尚小蝶在水底睁开了眼睛。

没有孤独的墓碑,也没有欧洲脸庞的女子,更没有海底女妖的歌声。

只有一具枯骨。

一缕幽暗的光线,竟穿透了暗绿色的水面,顽强地深深射入水下。她看见一团团茂盛的水草,如女子的黑发般飘荡纠缠着——不,真的就是人的头发。

她伸手摸到了一团长发,黑黑的腻腻的,只有年轻女子才有这样的头发。

长发中间还隐藏着一双锐利的目光。

谁在水底看着她?

铃声持续了几十秒钟,随着手机屏幕显示“无人接听”而告安静。

庄秋水竖直耳朵,铃声还在继续,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他又一次拨打了小蝶的手机,同时侧耳倾听门洞里的动静。

等待了大约10秒钟,隐隐听到了什么声音,从某个很远的地方传来。幸好这的傍晚如坟墓般寂静(本来就是坟墓),让他可以分辨这是什么声音——

没错,就是手机铃声!虽然听起来很不清楚,但只有电器才能发出这种声音,还有音乐的高低起伏。

虽然马路上堵得严严实实,人行道上却几乎没什么人。他已很久没来过这了,两边的景物早已变了许多,记忆中的老工厂化作建筑工地,一群住宅楼矗立在暮色中。快跑着穿过一个路口,冲刺几百米拐进经纬九路。

该死!若呆在车上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庄秋水越跑越快,幸好马路上没有其他人,否则会以为他脑子有病。十多分钟后,终于见到了那熟悉的围墙。好不容易喘了口气,马不停蹄地跑到苏州河边。

河水已转为黑色,沿河可以眺望旧工厂里的废墟。必须在天黑前找到小蝶,否则——他自己也无法想象。

老天保佑,但愿如此吧。

但庄秋水还是要求证一下,如果她就在这道门洞里的话,那只要打她的手机,就可以在这里听到铃声了。

他痛苦地深呼吸了几口,却感到坟墓里的气息全涌入胸腔,连同那些古老的灵魂们,散步到他浑身的每一滴血液中。

于是,他不再是庄秋水,而是许多年前就已死去的某个人,他机械地移动庄秋水的身体,一步一步穿越坟墓的死亡区域,绕过那些断裂的墓碑,和露出地面的棺材和白骨,终于来到了“蝴蝶公墓”的入口——老房子幽深的门洞前。

冲进久违的边门,踏入空旷的荒草丛,孤独的烟囱愈加凄凉。他也不管那条隐藏的小径,如开荒者直接踩进野草,笔直向第二道围墙冲去。

很快找到了那扇小门,他知道里面就是墓地。脑子深处又疼了起来,那是往昔的警告——禁区,勿入!

他紧紧捏起了拳头,盯着“黄泉路上排队”的车辆。老天,从S大到这并不太远,居然开了近一个小时。仅仅在这个路口,就已堵了15分钟,而车轮几乎还没怎么动过。司机也很着急,他打开车门出去看了看,回来说:“倒霉,原来前面出车祸了,两辆卡车撞在一起,有一辆翻倒在马路上,正在等拖车过来呢!”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手腕上的秒针一格格转动,庄秋水忍不住打开车门,付清车钱后,跳下车向路边跑去。

但庄秋水还是闯入了禁区。

又见到那些墓碑,要比印象中更残破些,这就是当年的白俄公墓——长眠着713个斯拉夫人的枯骨。

刚想要穿过这片墓园,双脚却如钉住般不动了,冷汗从额头汨汨地流下,耳边又如洪钟般响起了警告。

6月11日晚上18点20分

傍晚的黄泉路。

出租车已经开到黄泉九路了,但前头却意外地堵着一长串车,长龙似的集卡们一眼望不到头。庄秋水坐在车里焦虑不安,他又一次拨打了尚小蝶的手机。手机铃声像催眠乐曲般响了半天,直到自动语音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候再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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