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第一纨绔

刘颂疑惑：“如今四海承平，哪来的战场？”

石凡问：“刘公觉得，现在局势平稳吗？”

刘颂点头：“除了法制不全，《泰始律》里很多条款尚需修正，其余并无不妥。”

石凡叹服，刘颂的观点很是创新性。说白了，这就是一切以法律为准绳啊，哪怕法律错了，在改正之前还是要遵守。

“那刘公以为，此法恰当否？”

刘颂将桌上的宣纸递给石凡，“我正在起草奏章，要求朝廷修正《泰始律》，涉及到的条款较多，今晚要熬夜了。”

石凡惊道：“你若是改了《泰始律》，我岂不是要死？”

刘颂摇头：“你犯事的时候，拿钱换命是《泰始律》允许的。待此条款废除，那是以后的事，并不适用于现在的你。”

这便是条款有效期的问题，石凡心中对刘颂是大写的服气，有这样执法严明又精益求精的律法专家，大晋国真应该好好的利用。如果石凡说的算的话，他会将依法治国奉为第一信条，任何人包括皇帝都应在法律约束下，整个国家要有常规的立法机构，定期修正完善现行律法，要设置专门的**官，而且必须强大到可以与中书省、尚书省的大佬分庭抗礼。

现在的石凡没有这个能力，刘颂却有着这样一颗心，他虽然不能详尽描述，但他做的分明是石凡所想。

刘颂说道：“对于重犯，现在的刑罚除了死刑便是徒刑。死刑太重，如果倾向于此，则死人太多且无悔改机会。而徒刑太轻，流放边地仍有人快活自在，起不到禁止犯罪的效果。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在其中加入肉刑，方可有效弥补罪罚的空缺。”

石凡不太懂刑罚，问道：“肉刑是切肉吗？”

刘颂鄙视的看他一眼，解释道：“通俗点说肉刑的意思，逃跑的砍掉他的脚，从此让其无法逃跑。偷盗的砍掉他的手，他就无法偷盗。奸淫妇女的人，割掉他的器具，从此与房事无缘。围观者看到他们受到惩罚，也可以引以为戒，在心理上惧怕犯罪。”

“哦！”

石凡明白了，刘颂在刑罚上主张恢复剁脚、剁手、挖鼻子、宫刑等肉刑。要知道早在四百多年前，因为一个小女孩上演的“缇萦救父”，汉文帝已经废除了肉刑，类似刑罚全部改成了打板子，这在全世界都领先了不止几百年，几乎被人众口一词说成是野蛮向文明的进步。

刘颂的主张是不是反其道而行之呢？是一种历史的倒行逆施？石凡并不想武断的评判，任何政策的实施都要与当时的社会环境匹配，就拿眼前的大晋国为例，肉刑对杜绝犯罪是极好的方法之一。经过常年战乱，晋国地广人稀，劳动力极度缺乏，国家要巩固统治就必须严明法制，难免会加重惩罚。同时却又需要人口的快速繁衍，这样才能劳动力充足，从而增加赋税收入。

如果施行了刘颂的办法，除了宫刑以外的肉刑并不影响生育，不会阻挠人口繁衍，同时又可惩戒犯罪，树立律法在民众心中的绝对权威，这做法倒是值得讨论的。

石凡评价道：“刘公此举大有深意，不过以我之见，律法的前提在于博采众长，在于因时制宜。刘公眼里肉刑固然好，却未必适用于二十年以后。”

刘颂是此间高手，自然是一说即通，醒悟道：“浩然所说极是，律法的制定不是三两个名士所为，而应是各群体、各阶层声音的交织。律法的条款也不应一成不变，而应是随着时间与环境变迁后定期的修正。”

两人话语投机，关系进一步拉近，甚至于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刘颂诉说做廷尉以来的种种感觉，石凡给他讲**官一个判决改变权力结构的故事，只是语焉不详的把主角换成了西边某个国家。

刘颂感叹，这个国家的君主何其英明啊！他知道规矩才是立国之本，若想长久只能誓死捍卫。而那些凌驾于律法之上的君主，其实是自己断绝了后路，亲手为国家唱响了挽歌，也为自己掘好了坟墓。

两人畅想了半天，把旁边的北宫纯说傻了，他根本听不懂。

“郎君，刘公，皇帝是天子，老天爷派来管理人间的，难道还要怕律法？”

石凡笑笑，不说话。刘颂脸色奇怪，也不好接。

北宫纯的话没错，但前提不具备。秦代的时候人们还相信天之骄子，随着陈胜吴广一声“王侯将相岂有种乎”，紧跟着项羽说“彼可取而代之”，皇权的神秘色彩愈发清淡。自汉一代尚且不错，待汉灭三国起，诸侯林立，节操全无。随后曹魏代汉，晋代曹魏，皇权完全变成政治的玩物，哪里还有人信天子之说。

刘颂感慨道：“常听人说石家郎君非池中之物，若得风雨必成蛟龙。以前尚且不信，今日一见果不同凡响。”

石凡连忙挥手：“什么蛟龙，这可是谋反杀头的大罪。刘公身为廷尉，怎出此言？”

刘颂没打算解释，继续道：“浩然可知，这次的案件，有多少人找上门来，只求你平安无事。其中有皇后娘娘，有当今太子，有成都王、楚王，还有河东卫家的卫公、太原王家的王武子、右军将军裴逸民、度支尚书刘越石，就连太尉府也有指示……”

石凡笑道：“前面那些我都信，唯独太尉府，应该是我叔父潘安仁假传杨太尉旨意。”

“此举恰说明，浩然虽年轻却名望日隆，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刘颂又想起什么，说道：“你的案件白日里审理完结，我派人立即提交尚书省，据说很快移交太尉府。下午时我亲自去太尉府打听，案件暂时没有消息。”

石凡点头，原来流程是这个样子，如果事情卡在杨骏那里，恐怕一时半会出不去。石凡明知道大事当前，他还有重要任务去完成，可如今只能被困在此处。

刘颂严肃道：“浩然，作为个人我很想帮你。但作为廷尉，我无法放你走，能做的唯有加快催促办理。”

石凡明白他的为人，也不强求。只是不知，明日皇帝寿诞，会有多么的热闹。

有狱卒来报，楚王府舍人岐盛求见金谷园郎君石凡。

“那刘公以为，拿钱换命是公道？”

“公道分两种，一种是心中的，我有你也有，我认为的公道，也许你觉得荒谬。第二种公道在律法中，《泰始律》里说拿钱可以换命，那它就是一种公道。”

石凡索性不写东西了，起身坐在刘颂对面。

“刘公，有一事不明。白天里你对我不可谓不严苛，但是当我提出黄金抵罪，你又主动配合，为何前倨后恭呢？”

刘颂放下毛笔，说道：“并非前倨后恭，其实我的态度从未改变，一切以律法为准绳，审讯你是为了公道，你拿黄金抵罪也是公道。”

北宫纯无奈道：“才知道郎君如此了得，就收下俺可供驱使。别的本事没有，力大无穷，英勇无畏，杀人越货最是在行。”

石凡指了指他的旁边，“廷尉刘公在呢，你敢杀人越货？”

北宫纯抽了下自己的嘴，说道：“俺的意思是，为郎君冲锋陷阵，誓死杀敌！”

石凡无语应对，也许在刘颂眼里，最重要的是他的律法与公道，这才是真正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廷尉这个岗位上兢兢业业的工作者，他的努力足够了。

石凡探头过来观瞧，刘颂在宣纸上写着的，全是他对大晋律法的理解与建议。石凡突然意识到，刘颂的做法不就是人代会召开时各代表团的提案吗？而法律的修正不应该有一个公平又权威的专设组织研究讨论吗？石凡前一刻还认为刘颂见识浅薄，如今突然刮目相看，在他身上发现了依法治国的本来套路。刘颂若能尽展所长，岂不是大晋子民的福音？

石凡不逗他了，对刘颂言道：“刘公，不管花多少黄金，此人我救了。他这一膀子力气，若不用在战场杀敌，实在是可惜。”

北宫纯千恩万谢！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

“这还差不多！”

刘颂答应陪石凡一起坐牢，正在另一张脏兮兮的桌子上奋笔疾书，闻言抬起头说道：“他手里十几条人命呢，你要想用那法子救他，准备好黄金！”

北宫纯摇头，它认识俺，俺不认识它。

石凡笑道：“不认识还说我写得好，你拍马屁也不用这样吧？”

石凡疑问道：“我记得没这么多，杀了七个还是八个，怎么成十几条人命了？要是如此昂贵，还是不救了！”

北宫纯一听急了，“郎君，钱财乃身外之物，尤其对你这样的贵人来说。几十斤黄金算什么，就当是俺北宫纯欠你的，出去后哪怕去偷去抢，也一定会还给郎君。”

他的话说完，感情气氛有些凝重，转头看刘颂，解释道：“不是，我不偷也不抢！”

又是一个深夜，还是在污秽不堪的地牢，石凡坐在一张油腻腻的桌子前，胳膊肘压着宣纸，右手不停忙碌写着什么。

北宫纯站在他一侧，过会又换到另一侧，嘴巴里啧啧有声，赞叹道：“郎君，你写得真好！”

石凡问他：“你认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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